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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2年12月8日 星期日  
 
         
鸽子树主要作品:    
献给身陷迷惘而必将憬悟并得胜的年轻一代!
卷 一
   ·第一章 晨光熹微            ·第二章 四园交响曲
   ·第三章 三剑客             ·第四章 远方亲戚
   ·第五章 陷落
卷 二
   ·第一章 遭遇              ·第二章 父亲和母亲
   ·第三章 余晓岚              ·第四章 横山
卷 三
   ·第一章 誉美之沉沦           ·第二章 梦醒时分
   ·第三章 女朋友们            ·第四章 新爱洛伊斯
卷 四
   ·第一章 威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     ·第二章 青春之歌
   ·和阳光中的一次谈话           ·第三章 复活
   ·第四章 再续前缘             ·第五章 论语
卷 五
   ·第一章 神曲              ·第二章 海伦后
   ·第三章 精选的姻缘            ·第四章 金刚经

     
· 《中国成语大辞典》  
 
  只好坦白了:《出版说明》是一篇小说。其实我在其中已经有所“说明”了,所以说这是中国出版界第一种如此写法的“出版说明”。
  不过就感想而言,绝无半点虚构;况且这一举措有利于广大学子,开点小玩笑又有何妨?
  在此谢谢大家的合作,我会继续努力的!

 
· 《含泪的清晨》  
 

  作品于1998年开始酝酿,一年后,也就是1999年5月起笔,初稿于2002年12月完成,实际字数约50万,历时四年多……



 
 
重 要 说 明
    这部作品若称之为传记,其现实感几乎有所超出,但显然并非传记,而且古典的意味使人一望便知是种虚构,诸位这么想,那该是我的幸运,不仅如此,我还想重申:若有人名、地名、经历等等,与哪位贵人恰相符合的话,均属巧合,切勿对号入座!  
  此样章在初稿的基础上略作删节而成,只供互联网上传播,各传统媒体(电视、广播、报纸、杂志等)未经作者同意,不得转载。在保持页面文字完整(包括题名、作者、献辞、卷目、正文,以及此说明)的前提下,欢迎各公益网站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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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 四  和阳光中的一次谈话
赵新建: 真是一段艰辛的历程,我们已到了下半部分。回首前篇,我觉得我们合作得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因一些技术的欠缺使得部分结构不够理想,尤其是我怀疑自己把特定历史的属性混淆了,就显得在个性的发展上没有运动感;而且我担心有一点上也许败坏了某些人的口味,那就是它的色彩……
阳光中: 你的意思是前面走过的历程太过黑暗了?但是,难道你没有明白:我们所要展现一切的黑暗是为了揭开它的面纱而发见光明,就如同一个人深刻地反省自己的成长史,解剖式地寻出各种观念(包括个人的、家庭的、学校的、社会的)流毒,不正是要尽可能斩尽道路的荆棘,使我们今后前进的道路不致有那么多鄣蔽物?所以这样的人遭受了真正的悲剧,是有福了!
赵新建: 那么我是否可以把你的思想理解成为列夫·托尔斯泰的殉道精神?
阳光中: 至少它们之间的距离比弁山村到雅斯纳雅·波良纳要远得多。只要你的理智足够健全,请你考虑一下:当一个人思想上的睛目还没有开启,是极易犯下重大的错误而自己毫无察觉的,好像一个在田地里的瞽者抓住了一把青麦苗以为是一把韭菜,那么目标又何从谈起。不,他们太缺乏各种纷繁复杂的因素撞击头脑了;你告诉我,现实的生活哪里是尧天舜日?火热的心灵在沸腾的生活中,时时处处都有磨难存在。你以为贝多芬去世了?不,他活着,世世代代都将活下去!所以我早已形成了一种想法:在城市里而无所作为的人是真正的窝囊废,令我痛惜的是一些心神不宁的农村青年正在加增这群队伍的数目。
赵新建: 噢,朋友,你这样偏激的话会触怒你的敌人的;你应该明白前面某些句子已经让我感到难堪,所以我想……
阳光中: “假使我是一面明镜,我反映你的外貌不会比反映你的内心更快。……”但是你这样徬徨不定,为何不钻到祖先的胄甲里去汲取一点勇气呢?前人积累的一切,我们自然尊重,但其本身之中就隐藏诸多毒素,而必须加以残酷地剖析,如克劳德·贝纳德对生理实验工作者提出的格言:"travailler comme une bete"(像野兽般地忍耐)。只有这样经过反刍和扬弃后,才能有利于接受新真理——这不就是生活的真谛吗?蒙眼的驴看不见方向;装满谬误的茶杯盛不了清水。所以我们的“破”是为了将来的“立”。而如今我们下的结论,到以后的某段时日来反观而发现其中的谬误时,我们对自己的批判比别人残忍何止十倍!你要知晓:这样的艺术始终不是为娇娇小姐们奉送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也许有人乐此不疲,这又与我们何干?
赵新建: 你的批评使我羞愧难当;但至少这些振奋人心的话增加了我写好下部分的信心……但是,我心中还有一个疑窦,就是关于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我想为更直观地传达出你或者是旁的人物的风神,是否可以把笔干脆交与你们,甚至于在众多地方不向读者交代清这种换笔动作?
阳光中: 我只想说一句:形式总是内容的附着体,就如小说之于作者的思想。只要处理得不是很坏,那么完全无关宏旨;而且我发现你在前一部分的个别地方已经这么做了;再者,明智的读者自然能分辨清楚。
赵新建: 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了,但是现在看来确实还有一些差距。
阳光中: 那么让我们赶快进入下一章吧,噢,时间已经不多了,瞧,“繁多的‘星辰’”已布满浩瀚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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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 四  第四章 再续前缘
书信一  致晓燕
  亲爱的朋友,但愿这笔迹对您不太陌生,当然,我知道此时您还认不出来的。因为信封上的邮戳是杭州,毫无疑问,它不能说明任何东西。
  毕业前、毕业后,高中、上大学,没有一个时刻不想提笔,而又几次开了头,却没有写成,这真是一件怪事。仿佛一个人总是在抱怨风把门吹得咯吱作响,他却不想站起来把它掩上,或者在门轴里加点油。但是情感啊,我说它就是位怪脾气的精灵,日日夜夜,暮暮朝朝地在我脑海中无不现出您的名字,这几乎成了一种欲作不能的痛苦,似乎是因双目失明而不能看到即在眼前的阔别许久的老友的音容笑貌的痛楚!它有时化作无形的思念,有时化作清泪斑斑。我惊奇:它今天竟成了文字!如果说梅克夫人是柴可夫斯基的理想中的女神,那您就是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的活的娜杰日达·菲拉列托夫娜!
  是啊!别了这几年,未曾谋面,时间模糊了记忆,距离加深了思念。有意无意中,这种往日的印象便成了一种朦胧的美,它因珍惜而加增了理想的光晕。越是往前走,越是发见这美是如此的吸引着我,仿佛思念成了行动的皮筋,越是拉长,就越是产生巨大的反作用力而不得不回首。
  然而,当我回归自己的历史时,我正是看到了一片迷雾,是完全虚空的,所以当我清醒过来,似乎踏了个空,原来一切的基础是那么脆而不坚的,但愿您能想见到我当时是怀着如何的恐惧来俯视这个深渊的——但历史究竟是属于历史的,谬误固然无法补救,成了一个记忆上永久的疤痕。但我们都年轻,都是向着未来的,所以这个疤痕到将来可能会是曾经稚幼的标志物而感到有趣了,就像我们现在看到两个小孩在争夺一件玩具时所感到的一样,所以我想当我们真的诞生时是我们能把事物做得更好的时候!
  噢,清宽恕我,今天的调子过于灰暗,我知道您不是教堂中听罪人忏悔的神甫,是我的专制让您不得不担上了这个角色。
  我想您已经明白了这个思潮汩汩不可截止的人是谁了——毫无疑问,我从未碰到第二个有这么多Romantic的人。也正是由于这种气质,我最喜欢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初中时我还因为看他的诗入迷而被体罚呢。现在想来倒觉有趣。说来,昨天晚上我还梦到李白的一首诗呢,可惜醒来后全然忘却了。不过我有理由相信那大半是我自己作的,虽然在下对于诗词还一无研究……
  但是,请允许我就此止笔吧,若是我要将心中所有的话对您说尽,恐怕真要第二次“洛阳纸贵”了!至于您,我的朋友,请不要惜墨如金,如果您能想见我此时饱含何等诚挚的情谊,那您真是要流泪的!

书信二  上海来音
  你好!收到信,我真有点吃惊,因为信封上写着杭州……我想这会是谁写的呢?拆开来一看,原来是你。——我觉得为了平易近人些,所以直接称“您”为“你”了,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称呼,如果在你心目中我还是你的好朋友的话。
  是啊,已经四年过去了,他们说时间是最有力的武器,它能摧毁一切,我在给别人回信时想: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难道已经把我这位朋友忘记了吗?但是我始终相信你还记得我,就像我一直记着你一样,现在看来我想的并没错。有次回家时邻居说有人找过我,我想那应该是你吧!
  我还是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燕子,大都市生活中的烦恼并没有将我改变,只是人胖了些,高了。但是这几天的情况不大好,有接连几门考试,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高中时代,而我呢考试时,不是太紧张,就是太粗心,所以总是不如人意。哎,考试,考试,真的快要把我“烤”焦了。
  还好,我们班里组织的一次活动,至少让我放松了一下神经,也算是秋游吧,到“上海环球乐园”去了。那里集中了个世界不同民族和风俗,世界各地的特色景物也都搬到了这里,信中夹寄的其中一张照片后面是印第安人部落,很有意思吧!以前总是让你失望,这次总算实现诺言了。
  到了明年暑假的时候,我就要实习了,有时我在想:真高兴马上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拿工资了。有时想:这么快就要踏上社会了,不知道这社会是否能接受我,但愿一切顺利。
  我真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在这里总是受外婆的气。她老是在我阿姨她们面前说我怎么怎么样。比如,有时候我的功课太多了,就没收拾碗筷,第二天她就去跟我阿姨说:小燕她碗也不洗一个,被子也不叠……我真想搬出去住算了,在这里我不知道已经哭过几次了。真想回家啊!

  希望你多来信,以解我心头的烦恼!

书信三  致晓燕
  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是:感谢你使我殷切的盼望没有落空,而且其收获完全超乎意外,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请允许我自私地保留这种收到和阅读你信的喜悦之情——而且我深信除我以外是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莫大的享受,它一定远远超出了你的预计,我只能用粗糙的措辞来形容这种情感的细致:欣喜若狂!
  让我先对你寄上的两张照片发表一些见解吧。在印第安人部落前的那张,整体布局是合理的,洗练的,不管是线条,还是色彩而言。夕阳西下时柔和而灿烂的光线把你和万物衬得有种热烈的感觉,这让我想起了印第安人身上奇形怪状的、狂野的纹饰;刻着图腾符号的楹柱,背后房屋的切线、横线,正与你日本式的鞠躬相应成趣。我惟一要埋怨摄影师的是他摆不好应把人物还是景物作为主视点,所以你的身影就显然是偏小了,模糊了,当然我知道这种情形下是难以取舍的,所以在一些较为壮大的、雄伟的景物前,还是不要加入人物而成为一幅风景照来得明智,除非他是要故意突出某个主题,例如安德烈公爵在普拉茨高地上倒下时看到的寂静而雄伟的天空,觉得“除开这广阔无垠的天空而外,什么都是虚幻,什么都是欺骗。除开它,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另一张,我一见“同心桥”三字,就知道是在太湖山庄,因为曾经我完全相反地在那里拍过一张,但比之于你是相形见绌了。你面北,在桥西,竖拍;我面南,在桥东,横拍——有意思吧!这一张我无法挑剔。你留着长发,着白色上衣,下穿牛仔裤,反剪着手,露着稚气而童心未泯的狡黠的微笑,整个形象显得清秀、灵气、纯真,没有丝毫让人反感的世俗的谄媚,唯一白璧微瑕的是那天空气的透明度不高。这张照片体现的是一个全部的你。我再次请你别残忍地把那长发裁得很短,你不为自己珍惜,也该对黑发垂怜!
  上海这熟悉而陌生的地方,我的确是梦见了的:左右枝叶相接成拱形的巨大的法国梧桐;用铁牌塑成的村名;黄褐色的墙体裸露着红砖;一户人家的后院中有颗石榴树己高出了围墙;抹上了桐油的木头楼梯……
  很高兴地告诉你,如今的阳光中已经不比往昔了,就是说他已经不只是靠一支秃笔引人注目,而是在实践方面取得了很大的发展。这种变化首先在于步速上,我相信现在没几个人能超过我了,不过这也是出于必要,因为一方面我要负责团支部的事务,还加上实践部,都是繁杂而又必作的工作,真是事剧而功寡。好在文学团的编辑一职已经辞去,不过每月的应稿也够忙了。奇怪的是当我把步子加快后,处理事物也变得利索了,看来有时我们想把自己立即完全改变是很难,但从小处着手,一点点地努力,养成好的习惯,自然能改掉不理想的作风。不过请你不要理解成我的今天是一帆风顺过来的,其实这其中的苦楚也是一言难尽的,一是在于我自己起先时信心不足,而当我就任以后,许多同学都持有怀疑的态度——确实,一个以前默默无闻的人要一下脱颖而出是易招致责难的,这自然使人不免悲观。当初时,我想要团结一切力量把班级的各方面处理得当,使个人的理想与集体的荣誉向着一个方向,上一个新台阶。但我深信,明天将会是阳光灿烂,虽然也少不了阴雨。

晓燕寄来生日贺卡,内有简短附言:
  看了你的信,真把我吓一跳:想不到你现在取得了这么骄人的成绩。在这里我祝贺你,也祈愿你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大概你不会忙得连自己的生日也忘了吧,祝你生日快乐!你什么时候又研究起摄影来了?不过一个人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总是好的。我现在还是老样子,混混日子罢了,有时想想人活着也真没劲。不过在这里有三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也是知青子女,大家在一起,谈谈以前中学的事,小时候的事,有时也会谈谈学校里的哪个男孩怎么怎么,哪个女孩怎么怎么,总之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所以也蛮开心的。现在同学的来信也逐渐少了,我也省得回信,不过有时也在想怎么还不来信,经常到门卫处去看看,所以你的信对我来说是多么地珍贵!

书信四  致晓燕
  你的信已经收悉。这里如今一切都□□(我找不出任何可以适用的措辞)。
  提醒一下,读这封信时请尽量地放慢速度,因为它是那么与众不同,出人意外。
  我后悔在上次的信中用了“自私”二字,其实没有人比我更痛恨它了,谁能否认一切的罪恶之源就发端于此。
  荣誉与美德同在——这是古罗马英雄们的口号,也是我一向称赞,并且身体力行的。因为,难道我们生命的存在不正是为了获得人们的交相赞誉;难道我们所努力的一切不正是为可朽的生命的名号增加不朽的光环吗?我那么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历史,剖析自己,认为曾经的一切的痛苦的根源就在于像个无头苍蝇似地横冲直撞,没有固定目标,而我要获得幸福的所在就在于荣誉,建立在有利他人的基础上的荣誉——是的,朋友,我曾经是无比虔诚地相信这一点的。而我现在呢,令人钦羡的职位,美好的前景,各式各样的荣誉称号……这一切都不会再与我擦肩而过,是的,我的确站到了理想的山巅上,但是我幸福吗?我想说,不是的,尤其是今天——原来一切都出了差错。请想象我悲惨而尴尬的处境吧!
  我认为一个集体发展靠个别的人物是撑不起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有群策群力才可能使这种发展成为可能,所以我极为重视下层的意见和建议,于是在班里设了个意见箱,但是有些人却利用了这上点来打击我。今天我在箱里发现一张纸条:
  试问团支书与班长的职权范围如何?也许你更能胜任这一角色……你横加指责别人的文章说写得太幼稚,那么你又出了哪些杰作呢?……这个意见箱说是为你自己设的倒更确切些!
  对于这些话我是有理由辩驳的,我想自己作事太过积极才给人以僭越他人的感觉;关于第二点,我承认自己对别人的文章有过严厉的批评,但我全然不知这些话是如何不胫而走的;第三点更是说得莫名其妙。总之当时看过之后我装作没在意。
  晚自修时,我刚和几位同事检查完E座教学楼,见贺志高和一些同学在议论,我走过去才知是为了班服的事,就为他辩论说:老贺他何苦要为这样的事操心呢,他还不是为了班级吗;你们这些人平时花上几百元买化装首饰不以为然,现在为件衣服却斤斤计较起来了,而且它的所有权是归你们的,我看这是故意刁难,但是计划一经决定任何个人是无法违背的,因为个人总是要服从大局——我知道这些话是有理的,但是忠诚的话在作乱者的耳中甚于剑戟。老贺怕我的话风偏激,想劝阻我,但是善良的执著态度不能使我这么做……正当争论得最激烈的时候,一位女同学脸色苍白地跑来,说我们班的两位女生在校外出车祸了……当时我脑海中的一切都纷乱不堪,其实无谓的纷争是多么不必要啊,因为我们都身体康健,都年轻,都积极追求光明,寻求幸福,那不就足够了吗?一切都无足轻重了。——赶到医院时,陈丽跌坐在靠椅上,她抽噎着向同学诉说司机在她们早已停住脚步后还撞上来;一旁的席美娟无奈地摇着头,像个挨了批评的中学生,而她以前表现得是多么坚强,绿茵场上的健将,学习上的能手。我跟着她们流泪了。护士过来领路,我说让我来背病人吧,但是几位女生抢白道:难道你还想增加她们的痛苦吗,这里用不到你——是的,这里用不到我,我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完全被公众所抛弃了。一个人走在街头。我到底为的是什么呢,我想,难道不是为了班级的荣誉?我所考虑的问题不只是把集体放在了第一位?但是今天为什么会招致别人如此的冷落呢?想到那张纸条更使我痛苦不堪,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有着美好初衷的事物发展到最后竟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这在我的理智与情感而言是无论如何思想不出为什么的!但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这样:别人从私下放出的嚆失我无从知晓,却是每发必中,这正是所谓的“谗巧生缁磷”。
  此时的我内心中犹如江水翻涌,有的是对生活的百般无奈,一种无可言喻的空虚感;我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是什么……这一夜我没有回校,一个人在外面无目的地走,但愿能“一直走,走到倒下的路过草!”白昼喧嚣的城市开始沉睡了,但我却夜不能寐,独自看着路灯发出幽暗的光,当年爱迪生发明电灯是要人类获得更多的光明,但在我看来它给黑夜制造了另种黑暗,因为它将我所熟悉的星空全都淹没了……我终于到了一个地方,——这在城市里是多难啊,我又见到了那一镰残月,我很容易地在其中找出了熟知的北斗七星,它们像一个勺子一般倒扣在天空,在它们旁边还有更多的无数的忽隐忽现的星星,像是海洋中时出时没的绿岛。它们发出幽邃的蓝光,俯视着地球,千百万年来一成不变地看着人间的苍海桑田……它们是宇宙无垠中的一隅,是永恒的所在,而我呢,我一个蝼蚁般的人物只是它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胞,荣誉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沿着勺口方向看到了一颗亮星,那是小熊座α星,它的位置几乎不变,永远现在北方的星空,只要靠着它,任何迷失路途的人都能找到回归家的路——它是苍茫天地中的一盏明灯!
  我想着,总有一天我能找到生活的真谛!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此时能在我的身旁,那么我该是多么幸福啊,但是当我把内心中一切的苦楚都详尽如日记般写下并寄给你时,我已经是幸福的了!

书信五  上海来音
  看完你的信,不知怎么的,我的心突然沉重了起来,我能从字里行间感觉到你当时的心情很差。总以为你现在是很快乐的,成绩、工作像你的人品一样都是十分出色,应是事随人愿,却没料想到你也有这么多无奈,当你遇到不顺心的事、感到孤独的时候,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以为“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一场并不是一件坏事(不怕你笑话,我不开心或者想家的时候,我就躲在被窝里哭泣,这样第二天心情就又舒畅了),它能把你心中积聚己久的悲愤全都发泄出来。
  不知道你现在情况如何,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一定要坚持下去。歌德有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相信你有勇气战胜困难的,远方的朋友会对你说:“加油干吧,等着你的好消息!”如果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写信给我,我会是你忠实的听众。也不知道现在该用怎样的话来安慰你,但我一直希望你快乐的!
  我是多么怀念初中时的生活啊,虽然那时候学习比较紧张,但生活得很充实,不像现在似乎整天在忙来忙去,但自己也不知道一天下来到底忙了些什么。那时星期天还可以去钓鱼,坐在菱桶里,戴顶草帽,虽然皮肤晒黑了,但跟人家开开玩笑,看着鱼儿迅速地捧浮子,那是多么令人愉快啊!那时候的朋友也都是很单纯的,没有一点复杂的人际关系,朋友就是朋友……如果再能坐到课堂里听听徐老师的语文课,那该是多美的事。听说学校里来了很多新老师,还盖座新教学楼,真的好想回去看看,但是近来是没有希望了,因为英语等级考试就在眼前了。
  请忘记昨天是一个阴雨天吧,因为今夜的星空预示着明天会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告诉你,看你的信简直是一种享受!祝你开心。

书信六  致晓燕
  首先,应该向你道声:对不起,因为这几天一直在忙,主要是写作和学生组织方面的工作。再道声:谢谢你,没忘却我这个已被历史遗忘的人。我的生日虽然没人家过得热闹,但不能使我的心情打折扣,因为我有你的一份礼物,这就足够了。
  上封信我所表白的一切全都错了!因就我本人处理事物的方式方法上不无缺憾点可寻,同学对我的批评(包括那张字条)其实有些是说到了点子上,他们说我的语气与行事都表现出一种专制,确实很对,只不过自己以为做事都应遵循严谨的原则,其实行不好是容易被人判为专制的,因为我们在一个凝固的团体里所塑的形象已是既定了了,但我们的思想已经完全地改变了,周围的人们还是在用原来的模子套在我们头上,用原来的眼光审视我们的言行。现在就个人的生活而言我是很抓紧时间的(虽然严格说来还是在无意中流失掉了不少,比如有时几位室友要我一同出去逛街,也就出去了,但我事后总是在自责;浪费时间就是一种罪恶),除了必要的事务外,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请注意,这个“学习”并非指学教科本,那不能叫学习,只能叫垒砖头,到时候国家教委会以斤量制给各人计算出个精确值的。另一方面,我认为周围的人对我作了严重的曲解,因此要以亲自实践的办法来改变既定的现实是困难的,或者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在一个说话的人多做事的人少的集体中,遭遇众多的指摘是在所难免的。这不免让人寒心。所以我认为要改造现实,必需首先从改造各人的思想入手,我们要把自己当成笛卡尔一般,对自己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相信”,不断揭露现实的宿弊,正本清原,才可能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是愉快的、光明的、高尚的。出于这样的原因,我昨天写了封意见书呈交给了学生科。
  有时我真有些想不明白,他们把我看成了争名逐利之辈,是个让人猜不透的复杂的怪人,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啊,我认为一个人首先应该是拥有一颗透明的心,也就是一个简单的人,我认为自己就是这样。反而让我觉得惊奇的是他们的心灵是那么复杂,城府很深。所以,也许我的思想上偏于深沉,却又喜欢天真稚幼的东西,比如说可爱的孩子、不做作的流行乐——说起音乐,你无法想象我现在是多么为它着迷呢,尤其是莫扎特,真让人怀疑一个人怎么可能总是无比纯真,无比浪漫,而没有一丝世间的恶俗之气、一点灵魂上的躁动不安。但是我呢,总还是被现实琐碎之事羁绊,有时不免让人对这种无奈痛哭流涕。音乐实在成了我的一种寄托。我相信这就是一个艺术家的伟大之处:他能创造出有利于后  人的巨大财富,而物质上的创造因其易以流逝的约束固然要比之逊色多了。
  现在我正学着乐理,感觉难点很多,因为这是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写作方面我现在抓得很紧,有那么多的篇幅全压在心里,它们都想挣脱出来,我现在明白了一点:只有小说才是最适合于我的表现方式,因为在艺术的领域它的自由度仅次于音乐;阅读方面,我的兴趣正逐渐从小说转向哲学,但只是初涉而已;其实我对照片的观点,是源于我对美术看法,我是极为喜欢绘画的,尤其西洋画,但努力中进展不大,于是暂且割爱了。
  朋友,你真是想象不出在我的印象中你的身影是如何的光辉灿烂。如果有一天谁对我说将要失去你时,我真想象不出我的生命是否还能继续支持下去……但是,请允许我就此止笔吧,已经是深夜时分了,我想大概你早已睡熟了!

续《书信六》
  I'm very sorry!上次寄出的信不知怎么回事,又退了回来,想想祖国的邮政事业竟不力至此,真让人愤懑;而邮资则频升,其变化之快,有如沪深两市的股指,当然总是牛市,我看这样庞大的集团,只要大刀阔斧地删除掉一些骈枝机构,就这一项改革措施就不知要省出多少的资金,然而如果有这样改革的利斧的话,它不是要砍到石头上,就是刚砍下时已被强酸腐蚀掉了。有一次我用挂号信寄出一篇短稿,谁知两个月还没到达目的地,我去邮局询问,职员慢不经心地说:只能帮你查查看!那么我们所寄出的平信只有上帝保佑了!
  你知道吗,我真的险些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总是把你的生日记在心里,但是近来的繁忙几乎将它忘却了,所以下午我去商场里专门为你挑张生日卡,但这也是不无难度的,想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卡片中选择一张,似乎它就是唯一能表达我心声的,然而销售员告诉我“这一类的还多着呢!”,真给人以一种污辱感,因为这样的个性化和别出心裁也只是工厂的批量产品而已。我择了一张写着“缘”的贺卡,对,是缘,不然哪得曾经的同班之邂逅,哪得现今情意之弥笃。这是两个生命的轨迹的交点,无数的生命便有无数的交点,有了这无数的交点才使得我们的生活如此的华彩!

书信七  上海来音
  擦掉眼角的泪水,提起笔,终于给你写信了,不知上次的信你收到了没有,为什么不给我写信?真没想到它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了,出了什么事吗?但不管怎样,你总归得回封信给我呀!
  为期三天的紧张考试于今天结束了。起先的几门课考得很顺利,加上刚到学校时传来消息说我英语等级考及格了,真是无比高兴。本以为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听音乐,看看小说了,没想到就在今天这最后一场考试中出个我料想不到的变故——监考老师说作了弊,就在交卷后,把我留了下来,还叫了班主任来,班主任一听监考老师的一番话后,真是又气又恨,狠狠地把我批评了一顿。我竭力解释,可那老师像个老顽固,一口咬定说我和旁边的同学在打手势,可是我记得不曾和任何人打过手势,而是一直在做试卷,只是在把修正液传给一旁的同学时,说了句话,她问我题目,本不想说(你知道我胆小得很),可一想到上次由于没告诉她,她有好一段日子没理我,这次就把公式告诉了她。如果不是她问我,我也不会这样……我被老师说得哭了,而她,她却在边上安然无恙,最可气的是她竟然装作若无其事一样。还有我的朋友也因为告诉别人答案被老师发现了,她当然也逃不了一顿批评——我们学院里的考纪是极其严格的,若不是我们班主任的帮忙,我想我们俩真有被转为试读生的危险,罚款是小事,出了这样的事遭人指指点点才是最大的羞辱。我知道制度是该严肃的,但它却没考虑到我当时处境的尴尬,要在冒险与朋友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知道自己始终会选择后者的,因为究竟与我朝夕相伴的是朋友……但经过这次打击,以后考试时谁问我,都不理她了。这天回到家后就写检讨,这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写检讨,从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我也成了个坏女孩了!
  很久没这样哭过了,以前没有理由要哭,但今天,我任凭泪水滑落,来冲洗心中的哀愁。

  但愿这不是一只没有归期的黄鹤!

书信八  致晓燕
  由于你的信上没写明班级,所以差点没及时收到,这得感谢我的人缘了。接过信,打开信封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阅毕全篇,才发现一个巨大的误会:其实上次你最后一封来信后,我前后共去过三次信,其中最后一封莫名其妙地退了回来,不知你现在收到没有,包括这信在内。我默默祈祷:晓燕一定能收到它们!
  说起考试,确让人叹气,每次的成绩总不能达到理想的峰值,而且那几天整个人都心力不济,似乎微笑也变得凝重了。上学期,我们大学里自动化系的一位学生就因作弊而自杀,未遂。现在这一责任落在你的身上,真让我为你担心。如果事遂我愿的话,我希望能立即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因为我宁愿上天将同样的苦难考验我一百次,也不愿哪怕有一次在你身上实行。但是,我亲爱的朋友,请你这时候想到我,牵住我的手,他们说两颗寒心靠在一起能够感受彼此的温热。因为世间一切的苦难虽然我未能尝尽,但敏感的特质使我对之体察得如此之深,以致你只消吐露半句,我已将它在心灵中纤微毕现了,所以这也是我能作为你的朋友的重要资格。而且我还要说,不管今后的世事如何变迁,只要你在生活的道路上受到打击,请你告诉我,如果你认为有助于你,且愿意接受的话,我必将倾其所能地帮助你,因为你知道,我的心灵始终不可能对你停止跳动!我想在下封信中与你谈些严肃的话题。
  但是,如果从另一面来看痛苦是我们为人生所付的必需的旅费。我们可以从中看出现在的青年在心理上的承受能力有多大,是的,我们的生活不会再是寅食卯粮地暗无天日了,时代变得更文明了,但人们习以这样的安常处顺,却又很可能失去了拥有一颗健全的心。如果我们始终认为世界的一切都在随我们的心愿在发展,自从有了我们世界才开始,那么不是总要活在幼稚的童年了?受挫当然是痛苦的,但它却磨砺了我们的心灵。所以谁能不说它同样是一种财富呢?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经历都是光与影互相辉映而成的,没有影的光是呆板的、滞塞的,它会使人心麻木、悚骇,就像一旁没有遮蔽的柏油路,投在上面的光也会令人眩目;而没有光的影则是叫人恐惧的、绝望的。但是,这里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你在信中最后的几句话我是不同意的,我颂扬了挫折的价值,它却不是叫人磨得毫无棱角的,相反,我的用意是要它把人锻造得更加坚强些、自信些。你是在用情感在行事,虽然它是需要理智的把舵,但是我想说在我们的社会中不是缺乏那些冷冰冰的条例,我相信若是把它们以箩筐装起运行一公里的话,准能累死一千头黄牛——我们的社会缺乏的恰是情感,真实而淳朴的情感,而你是具有这一优点的,所以我不同意你自己下的结论。如果在这世界上你也属于“坏”的行列,那么“好”字我们只能在祭祀时偶而用之了!
  在我的世界里你总是纯洁的善的化身,而每一次读你的信时,我仿同是受了天地之甘霖,似乎也呼吸到了美的境界的气息,也开始变得美了,所以担心我不会给你写信那是何等的没必要,除非你要我失去这样的荣幸吗?

  另启:噢,我还得提醒你一下,以后在回信时把我的信放在面前,这样就不会忘记我提的一些问题了。我是这样做的。如果我没答复,那自有我的原由——它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人。

书信九  上海来音
  能在事隔两个月后收到你的信,以及贺卡,而且在家中,而且天气是阳光灿烂,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你的信是这么怪,它们一路飞过千山万水,是几乎同一时间落在我手上的。不过我想其他两封呢,老师扣押了、同学弄丢了?不可能,要么就是邮局出了问题(我是很想被这些猜测说服的)。我说呢,你怎么会不写信给我,这确是一个误会,有时,一个小小的误会,它的杀伤力却是很大的。
  写到这里,我忽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就是每当我在想你怎么还不来信的时候,就会马上收到你的信,这种情况已经是不止一次了,真的好像你知道一样,反正很怪的。
  告诉你,现在我已经工作了,我们班的好多人都分在了江南实业总公司的江南饭店,这里的名吃可多呢,比如白斩鸡,这可是在全世界都小有名气的,特别是东南亚一带。第一次发工资,我就买了一斤来犒劳犒劳自己,味道真是不错,以后你如果来上海别忘了到这里尝尝鲜。
  现在在这里工作有两个月了,环境熟悉了,所以人也不会像刚来时那么安分守己了,上班时间我还东跑西跑,不在自己的岗位上站好。因为我整天脸上挂着笑容,又肯吃苦,人也活络,所以领班很喜欢我。有时我把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就去帮别人,这时候她就会说:“啊,还是我的小燕好。”不过我也经常犯错,这时就免不了一顿批评了,她就不睬我了,然后我也很生气,噘着嘴,做事也板着个脸,而她又会在一边偷偷地看着,还咪咪笑。
  以前,我对自己做服务生有种自卑感,而现在却没有了,反而觉得很好玩,有点喜欢了。一个星期中,礼拜一至礼拜四生意要清一点,和同事们聊东聊西;不过中午、晚上还是很忙的,其它几天是一天到晚地忙不停,当然,有时还要忙里偷闲的,比如和客人说说话什么的。光顾这里的有世界各地各式各样的客人,比如澳大利亚的、法国的、俄罗斯的,上次我还和几个日本客人合过影呢,我听他们说日语特别有意思,看起来他们也是蛮亲切的呢!但有的客人就会挑三拣四,有时服务员态度差点就找领班,甚至投诉,这可不是好玩的,不过我没碰到过。
  我很高兴你在读我的信时是怀着一种喜悦之情的,我自认为是再平淡不过,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种嘱托,对一种期望的回答。如果你没时间的话,迟一些时间回信也不要紧(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因为自己没做到的事,怎么好要求别人呢。再说了,我还是老毛病,收到信,我还是懒得回。难道我真的漏了哪个问题没回答?我可是一直照你说的做呀!

晓燕的一封急信
  这几天我准备随同学到江西去一趟(就是我的好友,以前跟你提到过她的),因为要经过杭州,所以我想到时候可能去你那里逛一下,你告诉我电话好吗?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又有点害怕……信中夹寄的这张艺术照,是我最近拍的,因为它是通过Photoshop处理过的,所以再找不出太大的缺憾了吧!

书信十  致晓燕
  你的信纷至沓来,似乎上帝对我显得格外恩宠了,竟要在幸福之上再加层幸福!
  不知你是否体会到拆开信封时那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有些胆怯,又有些兴奋,就像我们少有的在愉悦时眼中挤出的一滴泪花。
  是啊,你寄来的艺术照我是找不出瑕疵了,但是如果你能原谅我的唐突的话,我想说:正是因为它太完美了,所以这就几乎成了它的缺憾——听起来像是自相矛盾。其实这将牵涉到一些复杂而敏感的问题。自从多利诞生以后,我们的世界就不同以往任何的时代了,我相信以后的克隆技术将有长足发展,那时成年女性已经脱离了她们赖于称作为母亲的生产了,父母需作的只是向科学工作者提供DNA和卵细胞,并递交将生的婴孩的设计方案,诸如性别、外貌、体格,甚至性格等等,若发现其中的培育对象不符要求,则弃之。如此,他(她)出生后将集人类优点之大成,口味再怪的美学家都无从挑剔,但是我想说:只要人类还没有彻底地剖析清灵魂与肉体的关系,这终究是危险的;而且若真能如此的话,试想我们走在街上到处看到俊美的男女,不是让人对这种冷冰冰的批量产品生厌?那时关伯伦和卡西莫多倒是有可能被奉为偶像了。
  其实我对照片的审美观完全源自对美术的爱好。虽然我对绘画(大概是由于西方的古典油画引起的)一见倾心,但也许我的厨艺太差,不合这个主顾的口味,而且时断时续,所以一直进展不大。
  而今让我感到不可忍受的是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年青人不想学习,不想看书,为除了“借”以外便是“贷”,而我们的教授们都坐在奥林匹斯山上乐此不疲,对他们来说搜索枯肠挖掘出一个新名词比解决一个实际问题更来得有收获感,由此青年们便没有谁给他们指出一个方向,他们都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更可怕的是他们自己对此竟一无所知,或是他们深信自己的思想是不能解决这一问题的,于是无奈、无聊由此而生,便和着这世界一起枯燥无味地旋转、谈情说爱、一起堕落、腐化变质。我们知道,在一个国度里必须使用通行的货币,因此在这个轻浮的、躁乱的世界里我们也就普遍地使用着压抑的货币。这压抑本应叫人醒悟、叫人振奋,就像对弹簧施加压力而产生更大的弹力一样,但是他们都用着逃避的不合理性的方法将其发泄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是否就维持现状呢?决不能。很高兴地告诉你我似乎已经发觉到一些东西——我万分欣喜地看到当我努力走向远方时,却最终发现跟自己的出发点有着深刻的联系,在我看来西方的对物质的穷掘式与东方的混沌的哲学观有着如此相似的亲缘关系。就如同我朝着东方走,却到了西方;一条直线足够地拉长,最后便围成了一个圆。——我们只有求助于艺术、哲学、心理学(尤其是精神分析学)等所具有的升华作用,才有可能幸免于难。
  当然,我觉得一个人修养的健全不是在外观涂抹上眩目的脂粉而是深掘了本身的天质,能和其合而为一的,就如一个雕刻家之于树根,他不是通过龌龊的思想在自然的根木敷上浮华的东西,而是借助于他独到的才识发挥了它的潜质。马克思说:伟人之所以伟大,只在于我们一直都跪着,那么能让我们站起来的正是这样的力量。当然我做的一切离定的目标还相去甚远,我身上仍满是泥污,必须要无情地、深刻地剖析自己,才能涤清,所以我学着富兰克林,为自己备一本笔记——忏悔录——来札记自己的一切劣迹,尤其是思想。因为我相信:在思想上卖淫比妓女在肉体上卖淫更为丑恶(罪过!罪过!)。
  天哪,看来我今天注定要让你生气了,若是我笨拙的言语未能表达我的真意而曲解地给你带来哪怕任何一丝不快,我都感到万分的不安和歉意。
  我最大的缺憾在于理想主义的求全责备;好为人师;局限性;懦弱性;一种由无比的狂热而带来的执著。
  不知你的闲暇时间是如何度过的,我一般都扑在了方块字上。其实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学学音乐,比如小提琴——这可是爱因斯坦的一大爱好噢;连我们的水稻专家也会在这方面显露一手呢!我是极为喜欢Violin的,还有苏格兰风笛。前者是西方音乐中重要的表现者,后者以其特殊的幽远、凄清的乐调取悦于人。这里我还想(也许不合时宜)向你推荐两本读物:一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写的是音乐家克利斯朵夫一生的曲折历程;第二本是莫罗阿的《人生五大问题》,共有:论婚姻、论父母与子女、论友谊、论政治机构与经济机构、论幸福,五个篇章。两者均以傅雷的译本为佳,我相信你读过此二部作品后,一定能对周围的事物,对生活有了更深的认识。在我看来,生活若是没有一点艺术或哲学作为熏陶与指导必流于乏味与空虚。但愿我的做法没犯我所指出的自己的缺点。
  现在你已经参加工作了,不过能自食其力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尤其对于女人而言。我如今虽还身在校园,但是勤工俭学一直做着。很高兴你对我上信中所附的问题迅速作了答复,不是说你忘了什么问题没回答,而是我似乎每每有这种感觉。你的急信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因为你对我隐在信中的问题都作了答,噢,你怎么会如此聪明地揣测到这一点呢!我简直有些懵糊不清:这是晓燕写的信吗?是那个曾经在我的现实生活中存在过的晓燕吗……我敢说情感有时是眼睛,它怎么就不能欺骗严明的理智?我无法猜测,神灵却帮我下了肯定的答案。请相信,乞丐在幻想中是能把一个金币兑现成一座城堡的,所以现在我至少认为自己是幸福的!
  但愿我今天真的没冒犯你,啊,近十二点了,你一定进入梦乡了,我还在这里写着……像是在向一个公主讲着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有一天我想到一个笑话:
  老师说:中文就是指中国文字,英文就是指英国文字……
  聪明的学生说:老师,老师,那“达尔文”呢?
  £%^*&@#?!

日记:  3月25日  阴
  我看着照片上的她,噢,多么亲切迷人的形象,如今她那用于吐露心声的娇人的双唇几乎成了我幸福的泉眼,她那小手诉诸于笔端的每句话都吸摄着我的心魂,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不小心撕裂了,又拼到一起对着阳光想把其中的秘奥看个通透,以便更好地去体会和把握这份幸福——那种感觉无法用我笨拙的笔将之诉出,那只会相形见绌的,她说很高兴收到我的信,她说把一个曾经找过她而没找到的人当做是我……我是多么地欢欣和自豪!那她一定也如我这般深深地思念着对方,也许是钟爱,爱情吗?啊!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地思念着她,但是机会来了,她说要来杭州见我,而我又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施行鸵鸟政策呢,像是如临大敌?我为什么要写那封信呢,它一定是伤透了她的心。我们总以为自己的思想是无比健全的,可以万无一失地指挥我们行动,其实不是还有一些作为连我们自己都出乎意表?当然我对于这点还有可辩之处,当情感频于疯狂的时刻,经验的声音告诉我必须以理智来束缚脱缰之马。就像一位明智的使者采撷玫瑰时,应提防被它枝上的尖刺刺痛。但是完全的回避这自然不是行事果断的人应有的作为。唉,欢喜不免思念,思念不免悲伤,对她的情意越是深,让我感到失去时越痛苦,正所谓登高必跌重。我真不知该不该倾心去发展,像个九死一生的士兵勇往直前,还是顾虑到理智的诉说,冷静地对待,就如一个唾手可得幸福的人,犹豫这种幸福是否会搅动一些东西而触发某种潜在的危机。单从她的品性、人格和外貌上我是爱她的,唯一白璧微瑕的是她的艺术修养十分不够,当然,这是可以弥补的,我想在以后我将努力帮助她提高,而且我现在已经在着手做了。

日记:  3月31日  有时有雨
  最近正在紧张地研究托尔斯泰,我的老师,我是多么喜欢他啊,如果以前是直觉式的,那么现今我是深入到了他的灵魂。我从来没感到自己的思维、修养走得如此之快,以至我认为此前几年是在爬,现在则是小跑了……
  但当我一放下手中的事就不由得想起晓燕,像是在我的心魂中有一泓隐秘的地下河在自动流转,只要一有机会它就想方设法冒上来。我记起了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
  我和卫中骑车到横山中学参加考试,时间然是不够的,因为只剩下一个小时了。当我们急忙走进教室时很多试卷已经交在讲台上。我和卫中各拿了张空白卷,陈敏捷站在旁边,但我没记住他试卷上的答案。这间教室是朝东的,我们坐在与讲台相靠在一起的课桌上。卫中在靠南的一个位置上,他利索地把答案一一写在试卷上。许老师走到跟前,颔首道:不错,好好考!而我却急得团团转,竟把公式忘得一干二净,一道都答不上来……(这一段梦境有些模糊)我在一旁看到一本相册,里面照片上第一个是吴晓燕,后面还有三人,但看不清。照片是竖拍的,人物表情显得很高兴。我想这不可能是晓燕的相册,因为她在上海不可能这里。忽然后座一个人叫了我一声,她看着我,说相册是她的,她就是晓燕。我简直不敢认,她脸色暗黑,眼睛毫无神采,她问了我一个问题,但没听清,只想让她到明天再说,因为我现在万分着急,考试卷连一题还没做出……

日记:  4月24日  阴有雨
  昨晚我辗转反侧,恐其原因就是因为晓燕的事,我几次拿出信来反复地读,对着照片,越是觉得自己是在疯狂地爱着她。至今为止生活中还没有一个女孩能使我这般地倾心。我思量其中的缘故:一、我正在渴望,或者毋宁说我一直就是在寻觅一个能寄托我全部身心的人,而在一片荒漠中我看到了一泓清泉,而且之于我是如此的适合;二、她善良、清纯、漂亮,凡是一个美少女所应有的她得天独厚;三、她曾在我意识未觉醒的现实生活中出现过,而且印象很好,加之几年未曾谋面,更加进了我在意识上的完美化、神化。她在我面前,会让我感到心情舒畅,没有一丝的由直觉而生的心理上的某种不可言喻的阴影,是种彻底的放松。她所唯一缺的是艺术修养,而在这点上我想完善的品格已足以补足了。这种种汇集成一个光明的形象,如同黑夜中划破长空的闪电,耀眼而夺目,一张白纸突出的白给人的印象只是呆滞无味;黑色中的一线白色则会显得更加富有生机、希望和明朗。
  天空下着雨,一个个雷电划破长空,闪烁而过,雷声炸响,风吹着雨,沙沙地打着墙壁。我感到自己的渺小。想想自己只是人类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点,而站在河外系看着风雨交加的地球又显得何其的小……我在想: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痛苦、人类、生命、死亡?我感到自己无比庆幸,但是我又似乎在渴求痛苦,以便让我长得更加壮实!

日记:  4月26日  多云到阴
  依然没有晓燕的来信,这是多么不幸的事!我知道那封该死的信一定挫伤了她的心。是啊,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害怕,她主动想来找我,我却不客气地回绝,那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我知道自己不愿见她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我还一无成就,而对于有伟大抱负的人来说他就不配领受爱情的,正如一位驰骋疆场的战将才有可能获得国王的恩宠。但是思念又是多么的痛苦。忍受肉体上的鞭挞还是容易做到的,而要抵挡住心灵慢慢的侵蚀则是不易的。

日记:  4月26日  晴
  我现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是今天偶尔翻日历时才猛然发现的,因为再过几天就是五一假期):趁放假时去趟上海。既然爱情是以情感居上,而非讲任何的条件,所以我必须去主动争取。而且从各方面想来——无论初中的那些小事还是现在——她都应该也是深爱着我的,不然“爱情”这个词有待于重新定义了。是的,我决心已定,而且相信能满载而归!

  我没有将这次行动告诉她,所有的情侣都知道这是为了某种效果而使的小动作,噢!她见到我是会有多么地惊讶呢……让我想想……
  光中在放假的当天早上就出发了,他还额外地多请了两天,因为他想这次的时间只会嫌少的。这时他正在途中的列车上。
  那么,要怎样才能使见到她时的情景更具轰动效应和戏剧性呢?我的姿势,说的第一句应该是怎样呢……
  “嘿,亲爱的旅客们,现在看书看报的时间到了,谁要买一份?嘿……”叫卖声将光中的思绪打断了。从虚肿的眼睛上可以出这位列车员晚上一定没有好好地合过眼。“小伙子,买一份看看吧,有《读者》、《新民周刊》……”
  “谢谢,我有书看呢!”光中说。
  列车员伸出皱巴巴的手。“噢,给我看是什么书?——《叶甫盖尼·奥涅金》,这本书我上学时看过。爱情总是被作家们颠来倒去炒作的东西。”他眨眨眼睛,说,“不过年青人吗,都喜欢这个,好吧,继续做我的买卖……”
  “祝你生意兴隆!”
  “噢,谢谢,是的,会好的!哪位旅客还要看书,最新的新民周刊……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兜里的钱该动动动了,是时候了……”旅客们被他轻松的语气感动了,都轻轻地笑笑。
  平凡人的生活还是充满生趣的,光中想。他无意中看到了不远处一个行脚僧的身影。
  他们过得也幸福?不,他们追求的是不同于世俗的幸福,虽然我对宗教有所向往,因为她是一切艺术母亲,但如今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是这种另界语言发出的恫吓声。从貌相上判断,他与我应该是年甫相仿,但是这黄褐色衣衫所遮蔽的已不复是体会人间真味的年轻生命,从一般意义上说。真是可怜的人啊,没有呼吸到一丝爱情的甜蜜的气息,就像腊梅花没有等到春天脚步的到来就过早地凋谢了。而这大好的人间四月天,理应是年轻的心灵收获爱情的季节。所以我是多么幸福啊!火车轻快地歌唱着click,click,它不断趱奔向前,仿佛被归宿地巨大的引力吸动着。爱情就如小鸟般轻灵,它可以在美幻的天空自由飞翔,但是如果不给它以憩息的地方,那么纵使自由,也终究会因疲惫不堪而致命,所以爱的乐章演奏到一定的时刻,我们必须为两颗晶莹剔透的心找到一个合适的安身立命的处所……上海,迎接我的到来吧……
  光中兴奋地思索着,望望窗外的田野。田垄上茂盛的野草绿得发亮;沉甸甸的蚕豆和着植株在风中摇摆。但是它们都转瞬即逝了,只有两三只在空中的小鸟在窗前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又被抛到后面。
  然后房屋又越来越密集了,于是到了一个新的站点。一些旅客提着行李,熙熙攘攘地下了车;另一队几乎同样人数的新旅客又挤上车。光中想起了钱钟书的一句俏皮话:那股蛮劲儿证明中国大有冲锋敢死之士,只没上前线去。可是车箱内位置空是的,这就让人想来觉得没道理。光中观察着这些人。然后列车叹了口气,又发动了。而光中则不知不觉地扒在桌上睡了过去……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终点站:上海站,请旅客们带好自己的行礼物品,准备下车……”
  “已经到这儿了,旅途愉快吗……”光中刚听得一个声音在梦中亲切地唤道,就被广播吵醒了。车箱内人们开始变得心情激动起来,刚才还是副懒散模样,现在个个神气活现了,像是到站的消息在无形中给大家在心理上换了套新装。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年青人的尖叫声。原来是一位旅客在取包裹时不小心砸了他的腿。
  “噢哟哟,侬不要激动嘛,想要把我的腿砸坏不成?”年青人颇为不快地皱缩着白脸,打着上海腔调说。
  中年人忙不迭地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就不可以小心点嘛!侬看看我裤子,都被侬弄得一塌糊涂咧。侬个龌龊蛇皮袋放了下面也不会有人偷……”
  中年人见他婆婆妈妈地抱怨一大通,也大为光火起来。“你是啥个东西,讲对不起了还想怎样……”
  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爆发,好在列车员过来将双方制止住了。
  但这时又冒出了一个孩子的哭泣声。做母亲的立刻安慰道:“喔,小囡囡不哭,不哭,我们已经到香(上)海了,你看你看,楼房……”
  火车在铁轨上最后动弹了一下。一道道车门相继打开,像是开了水闸,人们蜂涌向地道,光中夹杂在这忙碌的人群中轻松地穿梭着,如鱼在水。他想超到最前端,尽快将外界的生命、物相摄入心中,以担分久积的丰富情感。
  终于到了。这繁华的都市,车水马龙,到处都是鳞次栉比的高楼,真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居然已经到上海了!是啊,这是美丽的地方,我们时代的那么多精英都曾与这个名字有不解之缘,以至我每踏出一步,每拐一个角落都可以想象曾经发生在这儿的激动人心的历史事件,真是人类文明的杰作……
  但是光中还来不及畅想,因为由另一个人所引起的情感完全抓握着他的心,以至于觉得旁的幸福对他来说几乎是多余的了。他想象着就在出站口,她在人群中向他招手,前来迎接……噢,他多想能立即看见日夜思恋的人啊!但是他不得不先将行李安置好,我们知道他每次外出总要随身携带一些书籍,包括在公交车上也时刻不放弃阅读的机会。我有幸获得了光中上海之行所携书书目:
  《美的历程》   李泽厚著 [版本信息待查]
  《美学》第二卷  [德]黑格尔著 朱光潜译  商务印书馆  1979年11月第1版
  《托尔斯泰传》  [法]罗曼·罗兰著 傅雷译 商务印书馆  1935年11月第1版 1994年7月重排新1版
  《理智与情感》(英文版)   [版本信息待查]
  《圣经》 中国基督教协会  [版本信息待查]
  注:据我后来所获资料得知,以上系阳光中自行制定的课程表中的部分书目。

  光中坐车到青年会附近,又步行了一段路程,见到一家不大起眼的旅馆。他走进去一探问价钱,那服务员说最便宜的只要120元,可再优惠20元。这可把光中唬了一跳:想不到这方寸之地竟比得白金之昂贵,那么这种优惠对于我来说,又有何吸引力呢!他只好再多走些路了。所幸的是上海市政府没有规定说按每人脚的大小据实收取土地日租金,若是如此的话缠足史的复辟将不只是女同胞的事了,孙中山先生在天有灵也定然为自己辛勤耕耘的成果付诸东流而扼腕了。
  最后,废了不小的气力才在一条极偏僻的弄堂里找到一家某局下属的招待所,那位近视得几乎要与纸接吻的胖女人一边登记一边说:“你算是找对地方了,上海就是打着灯笼,也再找不出比我们这儿再便宜的了。你还在念书吧?我儿子跟你一样年纪……”
  虽说这里房子古旧一些,但卫生还能让人满意,还有一间公共浴室。光中放好行礼,先冲了个凉水澡。
  是否该给晓燕打个电话呢?他拿着硬币犹豫不决,于是把它抛到空中,硬币坠向地面,恰是正面朝上。
  “请问晓燕在吗?帮我叫一下……”光中拿着听筒,心里异常紧张。他无意地辨识起对面墙角上的一块生了锈的门牌号:大吉路□4□□,想反复把它看清楚些。这时有人抓起了另一边的电话。
  “喂,啥人?”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你能猜出我是谁吗?请你听听……”
  “噢。猜出来了。”
  “猜出来了?呣——”他闪过一个不愉快的念头。
  “我以为是哪位老顾客呢!”
  “那么请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下班?我这时在上海——”
  “我能猜出,”
  “我想去找你,”
  “那二点钟时来吧。”
  ……
  她的声音怎么显得很低沉呢?挂了电话后光中想。为什么我的到来半点没引起她的惊讶?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么?抑或是她当时在思考或是顾虑什么?但她的声音似乎已经预言了某种不详的东西。这不免让人有些胆寒,那么我该不该见她呢?
  光中沿着中华路一直往上走,观看着两边的店面。这陌生的环境的确吸引了他的部分注意力;他心中思忖的却全然不是这些。
  他的步子迈得缓慢。
  一边路牌映入眼帘:浙江南路。这不正是晓燕工作的地方吗?我怎么不知不觉到了这里呢,真像是冥冥之中有股神力在牵引着我。就是这里了。对,“江南饭店”。怎么办呢?这样走进去?
  但他却走进了一家音像店。在货架上看来看去,像是在急不可耐地找一张作品。销售员走过来亲切地问:“您想找什么CD?”
  “噢,我看看;我自己看就行了,不用劳驾!”
  是啊,这样不行。但是偶像从来不是思慕者应该靠近的,因为那样极易在手上沾染金粉。可是我应该选择,必须选择……这么近,她就在那座高楼里……噢,优柔寡断的弊病,真是可笑。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对呀,只要能见到她,那么一切不是都解决了吗……让我鼓起勇气吧!犹如疆场上吹响的号角,鼓舞斗志——
  光中走进江南饭店。询问到晓燕是在6楼——对于一些心中疑惑而迟疑不决的人来说,小小的迷信将是一帖令人心神宁定的方剂:光中想这是一个幸运的数字。对面的楼宇开始下坠,他几乎感到有些晕眩。电梯很快把他送到了目的地。
  走廊里光线暗淡,因为四壁的灯都熄灭了——据说这是由建筑师们的高明才能营造的特殊氛境:在白昼时保留夜的黑;在黑夜时创造昼的白。他走到一个别致的小厅,有很多女生在收拾餐桌。
  “请问吴晓燕在这里吗?”
  她们原先的说话声被打断了,都好奇地转过身来。
  “你是指姓胡的那位吗?……”其中一人说。
  “噢,我知道找谁了。你叫光中对吧?”
  “是的!”
  “你寄给小燕的小说我都看过呢!所以我也可以算是你忠实的读者了。”
  “谢谢!”
  光中偶尔瞥见了过道中挂着的一张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画。这意味着什么呢?他想。是个爱情的寓言?对,好的征兆。
  “他来了!”
  请赐予我力量吧!不要胆怯得像个稚幼的孩子。那种应酬帷幄的自信心——
  然而当光中见到晓燕,在他们的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他的心灵却异乎寻常地平静了下来,像是步入了漩涡的正中心,几乎感觉不出先前的骚动了。
  她朝光中微笑着,说:“你怎么想到来上海呢!”
  “上海对我有太大的吸引力!”
  她暗自笑笑,没有说话。当转动圆桌面时,不小心打翻了一只高脚玻璃樽,所幸是她动作利索,没将它摔到地上。这小小的意外害得她一时两腮飞红,但只是须臾之间的停留。
  变化多么巨大,现在她已经是位体态丰盈的姑娘了,到处散发着成熟女性所特有的迷人气息。那件长及脚踝的旗袍服帖地依偎着她的身体,它多幸福!
  她满含着微笑向光中看看,又做手中的活。
  光中走到一幅名为《记忆的永恒》的画前。画中展现的是一个假想的世界,它虽然有明暗的变化,物件的模型,但都不依它们所应有的状形出现:一些像在热光照射下烛蜡般软瘫了的钟表,挂在残缺不全的枝丫上,落在不可知的方形物上,搭在类似生物的某种东西上;与近处相比,远处的山显得异常地明亮——没人能猜测出画家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它完全像是一个人处于晕迷状态时的呓语,全无逻辑可寻。整幅作品充满的是一种带有强烈腐蚀味的恐怖感。
  “外面走廊中挂的可都是正统式的画幅,为何在里面的却是荒诞无稽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赶时髦吧。”晓燕朝画望了一眼,说,“谁知道画的是什么。也没有人愿意知道,我想挂上去的时候只要是画就行了。”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是吗?”光中想,她怎么会这么说呢,别人可都觉得以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已经判若两人了。那么她是从哪种角度看而得出这样的结论呢?或许她是把握了我心中隐秘发展的规律也未可知。
  “刚才送你进来的那位就是胡效燕,上次去的就是她们家。”
  “小燕,你收拾好了吗?”说曹操曹操就到。
  “刚好呢。你坐。”晓燕向光中指指沙发。“来,你坐在我旁边。”她向效燕说道。
  “你是第一次来上海吧?”效燕问道,用着她那激动的声调。
  “相反,我很小就来过。”
  “那么上海给你的感觉怎样?”
  “呣——,我觉得首先是绿化不够,”——其实我从来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既然话题开了头,就得继续说下去。——“这应该是严重的不足之处。一个大城市中只有那么寥寥无几的树木来净化环境,这城市的空气质量显然不高。而且就这几颗少得可怜的树,到了秋冬时节还有被剃度的可能。好在这里地处海边,”
  “你说得对,这里空气是不好,水也不好。我起先来的时候还真的适应不了呢!”
  “不过许多国家在这方面起了表帅作用。比如澳大利亚的悉尼,那里大部分的树木都受特别保护,甚至有树木医生。比如说你家门口有棵大树,它是你曾亲自栽种的,但是它妨碍了你坐在阳台上欣赏大海的美景,你想把它砍去,这里时法律上规定你必须要先得到市政委员会的批准,当然这种申请一般是批准不了的。那么你就得想个办法了,于是有人做起了最为特殊的职业杀手——谋杀树木,”
  “谋杀树木?”效燕惊讶地说。
  “是的。最为一般的方法是这样的……但是政府一旦知道了你的行径,那么他们就会采取报复措施:将死去的树用裹尸布裹起来,放在原来的地方至少6个月,那时候美景欣赏不成,倒是成煞风景了!”
  “你听,小燕,他讲得多有意思。”
  这时外面进来一位穿白褂的男子,悄然坐在了门口。
  “太有意思了。不过我觉得你们家乡很美。我去过小燕家里。见到的到处是一派江南水乡的风景,可说是真正的山清水秀了,”
  “不过我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上次去时,听别人讲土话,虽然能听得懂,但是自己说就说不来了,所以只好用普通话跟他们讲。”晓燕轻声说着,向坐在门口的男子看了看。光中似乎在隐约中感觉自己被排除在某根不可知的连线之外了。
  “我觉得你们那里连人也好;我们山西老家那边的人一听是在酒店里工作,就以为是在做什么似的,他们对做餐饮业方面的服务员有种种不公正的看法,认为有多肮脏……”
  “不,谢谢!”旁边的男子递来支烟,光中婉拒道。“那你自己认为如何呢?”
  “我觉得很好嘛,又没什么。”
  “那就好。许多事情好与坏,只在于我们的自己的看法而已;何况我们要把自己的生活改变得更好些时,不能总是顾忌舆论。”
  “是呀,你说得很对。有很多报纸啊,杂志啊,上面刊登的东西都是些小道消息……”
  “任何时代都是如此,往往在这张报上的文章恰可以作为另张报上文章的反驳论据,因为对于记者们来说能捞到一条新闻就是种能力,所以在我们这个时代道德观念似乎被淘汰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哎呀,我口渴死了,你们呢……”
我在说什么呢,这些无聊的东西与我何干?他们又是谁呢,是啊,我和她的约会,那么他们在这里是何故?这些无聊的话题到底什么时候收场呢?我心里要倾吐的可全然不是这些……她为什么不明朗地迎接我的目光呢?害怕?是的,爱情需要勇气。这种勇气包括承担因爱而产生的责任,我还或缺呢!
  光中看表,已经是三点半,因为他们四点钟就要上岗,所以只好先道别。
晓燕送光中出来。
  “你们晚上什么时候下班?”
  “九点。”
  “九点钟我来接你。”
  “不用了,因为到时间也不一定下班的。”
  “那么你明天也是上班?”
  “是的,这几天都轮到。”晓燕跑过去揿了一下电梯按钮,说:“正好!”
  “不,还是让它先下去吧!——我准备后天回杭州。”
  “什么,这么快就走?”
  “那么你告诉我应该什么时候!”
  “……”
  “这是我的电话,既然我无法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那么还是请你到时Call我吧!”
  “你明天准备干什么呢?”
  “不知道。随便逛逛吧。”
  “上海都认识吧?”
  “至少我还不会迷路。”
  “噢,电梯来了。”
  “我们这一见竟是这样的仓促。”
  “——再见!”
  “再——”
  “见”字正好被夹在门缝中。晓燕的身影也在这一瞬间似乎隐遁了。光中独自对着四壁的钢板,不免有些懊丧。

4月30日
  晚上八点多我出了房间,顺中华路向南走。天空昏阵阵的,还溅着几点零星小雨,开始起风了。觉得身上有些冷丝丝的,才知道这次出行不该只带件衬衫。
  就这么一直往前走。路上行人无多,偶尔一两个年轻人蹬着山地车在路上狂飙,乘着雨还没有下大。路边的公共汽车站上有七八个人在东张西望,有注视着地下污水道上的圆盖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但从神色上看又似乎并不是在意地注视着,有两位穿着入时的小姐在旁若无人地嬉笑。我不时地翻看地图。有时一阵风吹来,把纸贴到了脸上。
  步行了长长的一段路程,终于找到了金坦路,它比我上次来时感觉要狭窄些。这条熟悉而陌生的坦途:她就是朝夕踏着这方地地的。我走进村,右边第一间门牌号上写着20号,这就是上次我找错的人家——记忆,被人类称道的独有物,有时是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啊,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我们无意间将一些元素进行改头换面了;但也有一种可能:那是它特殊的自我保护功能所采取的某一动作,而让我们幸免于某些潜在的危险性。在第四栋楼的第二间,我看到了一个醒目的“21号”,对,晓燕就是住在这里了。我应该能看到那张作成感情真挚的信笺的写字台,可惜她不在家。
  我复又走出村口。两脚非常酸软。如果能在这里“巧遇“到她,那该有多好啊,这些幸福的人,都有一片共同的温馨的天地。若是环境允许的话,我愿意为你们撒几滴钦羡的泪水。
  时间在慢慢消逝。人们渐渐在我眼中隐到自己的归宿地。只有我仍站在叉路口,等待着幸福的到来。
  有时我看到一个身影在暗黑中出现,以为这该是她了吧,但当她在附近的街灯下时,发现不是。于是,这样一次次的虚假迷惑着我。行人偶尔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若知道我是在等待一位心中的人儿归来,那么他们就定然要笑我的痴情了。是的,维纳斯在这狂躁的物质尘屑中早已隐遁了,谁还保有这样纯真的情感呢——但是我有!
  也许她早已回家了呢?我不免颓丧地这样想。时间已愈十点。冷冰冰的风,吹得更猛了。我只好折回。

5月1日  8:43(接昨日日记)
  我到旅馆时已近十一点。我该怎么办!不告诉她,说出蠢话?但我是爱她的,对于一个没有真正爱过别人的青年如今遇到一个女孩,深深为她所感动,这难道还能平静吗?不,平静已经打破,站在前面的将是一种似乎模糊的但又是巨大的幸福,天哪,我需要一种力量,爱情的力量,如何呢?我和她现在就在一地。对,应该说。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告诉她——我爱她,疯狂地爱她。是的,不然我是会发疯的,绝对。
  早上我将昨晚写的求爱信重抄了一遍,准备今天下午时交给她。我害怕,我没有把握。但又隐约地感到有种幸福,就如同孕妇分娩胎儿时疼痛中掺着兴奋。我再也不能等待了,必须说出来,大胆地说出来,就像成熟的胎儿必然坠地成婴儿!

5月1日  16:38
  本来我想买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但跑了几家大的书店都没能买到,是啊,这不合现实原则的作品又有谁会愿意去啃呢!我走在繁华的街市上,那些入时风景没能吸引我的眼睛。因为我的心中盘桓着一个问题:我应不应该向她表白心意呢?如何说呢?我在街上走过来走过去。后来一口气跑到江南饭店,但是里面客人满座,我只好驻足了。于是又开始无聊地绕圈,从浙江南路到延安东路、西藏南路、淮海东路,我不断地想着该不该说呢?但必须得作出决断。

  回到寝室。光中随意翻开普希金的诗体小说,大声朗读:
  ……
  我曾经悲戚地在我的心头
  体验过爱情的疯狂的惊痴。
  有种幸福人,他把热烈的诗
  和这种惊痴揉合在一处:
  他踏着诗人彼特拉克的足迹,
  倍增了诗中的神圣的梦呓,
  自己心头的痛苦也得以平复,
  同时还借此博得了名声;
  而我呢,恋爱时,又哑又蠢。

  但是他觉着朗读得那样差,连自己听了都不免厌烦。他又想将日记完成,试着写了几行,但心绪烦乱,只好作罢。于是倒在床上,把收音机调到一个音乐频道。然而他所倾听的全然是内心的声音。
  我以为美轮美奂的形象是全由心生,但是一见到她,没有任何的疑虑和否定,她比以前更加成熟了,显出贞洁女人所特有的风韵。我是爱她的。但是一些因素只显得迟疑的必要。昨天我就给她电话了,她却到现在没有给半点消息。想想看,我为什么来上海,她不会不知道,但她怎么能不肯抽出一分钟来和我单独谈谈呢?我热情的锋刃的确是砍在了她冷冰冰的情感的石头上了!但是那些信呢,为什么她写那些扰乱我情思的言辞呢?现在竟让我为这个人儿不寐不食。就这样沉默吗?是啊,那最为安全,无声无臭地回到出发地。可这是在感情上的懦夫的做法。不行,沉默是不可能的,必须打破。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思恋她。若在以前的话,由于自然的距离设下的隔断使我还能听从理智的劝说。而现在,现在呢,她和我就处同一座城市,可能在任何偶然的地方照面,甚至可以说是近在咫尺,我还能冷静吗?不发颠狂已是万幸了!是的,我只能告诉她,一切都向她坦白。啊,幸福的呼吸我已经能听悉它那微弱的声音了!但是,但是,那些看来有阴暗的迹象又似乎已经预示了某种不幸。如果我失去她呢?如果我失去她呢——那么全都完了,我不再会拥有她对我一丝的情意,也许就此谊友也断裂了,没有同情,没有安慰,也没有倾诉的对象,……黑暗吞噬黑暗,痛苦销蚀痛苦……
  曼妙的琴声渐起,在一丝深情的、有意味的引线后,如诉的歌声开始荡漾:
  ……你好像是那一道银色光芒,穿过那黑夜茫茫。在空气中,在那芳香的花里,在我寂寞的房里,到处都充满你温柔的声音,和你美丽的倩影。美妙的声音,夺去了我的灵魂,和我夜晚的睡眠。世上的一切,痛苦欢乐我都忘尽,自从我和你相见。来吧,亲爱的人,快回到我怀里,重使我欢笑,你那美丽的脸儿,闪耀着光芒。仿佛象黎明的曙光,仿佛象黎明的曙光。来吧,亲爱的人,来吧,来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爱情了,不禁黯然神伤,泫然而泪下。
  不,不行!一股抗争的力量在他心中萌动。他对自己这样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会把自己折磨得发疯的……
  光中一鼓作气地跑到街上,箭步向金坦路走去。
  爱情的力量像头怪兽,谁也无力挡。而且它在我心中已经有了明确的宣言,我要做的是把这句台词背熟:也许我的话十分愚蠢,但它真诚;也许我给你的印象像个冒失鬼,但我无法克制自己,如果你愿意不再痛苦地折磨我以致发疯的话,请你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但我有决心吗?有。大胆呢,在她面前?也许……我有折衷的办法,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就把手中的信交给她。噢,你为什么还在流着激动的泪水呢?快些擦去吧,别在她面前显得还是个幼稚的孩子。心灵啊,你为什么不安地狂跳呢?这是在迎接你的幸福呢?——前面,对,就是那里了。高大的槐树这时候怎么变得这么威严?我没走错路吧?哦,不,还在前面呢!眼睛,你这心灵的窗户,平时总是善于汲取睿智的气息到我头脑中,那么就请你别在这关键时刻欺骗我,捉迷藏的时间我们以后有的是。对,是这里了,绝对是这里了。这熟悉的墙壁。对,这熟悉的村名……但是,慢着,慢着,天色还早呢,这川流不辍的人们。不适宜吐露爱的心声。因为爱的天使喜好黑夜的降临,只有黑夜中爱才最善于张开双翼,采取乐趣缤纷的行动。那么先到外面随便走动走动吧。让我定神感觉一下现实,噢,怎么了,似乎我并没有这个勇气了,不行,一定要说。这些人要到什么时候才各自回归窠穴呢?他们挡了我的去路,说话可以找个地方大家一起分享;爱情却必须在僻静之地单对分定。徘徊。徘徊是不行的。怎么办呢?站在她面前像个傻瓜一样乞求她的施舍?但是我必须得说。对,对了,我打个电话叫她出来,把那封信交给她,像个罪犯等待法院的宣判。
  “晓燕在吗?”
  “噢,等等。”
  听得出是个中年妇女接的电话;里面传来不知是电视还是收音机的聒噪声。
  一秒——一秒!怎是仿同寸阴若岁!
  “喂!”
  “请你出来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喂!”她似乎没有听到。
  “请你出来一下,我在外面等你……”光中几乎愤怒地将话又重复了两遍。
  “那在什么地方呢?”
  “门口!”
  晓燕趿拉着白色拖鞋,跑了出来。
  “你怎么会找来呢?”
  “我有事要对你说。”光中生硬地说。
  “那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光中递过手中的信。“我等待你的回答!”
  她展开信纸,朝光中微微一笑,突然说:“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呢……”见光中没有答复就看起了信。
  走到不远处,她又像是记起了什么,说:“上次你不让我去看你?”
  光中点点头。
  她继续看信:
  晓燕,我本不想这么快就来找您,如果一个星期前谁对我说五月份我将见到您,那我一定会认为是天方夜谭,犹如镜中景,水中月,但是我说它们有时还会在我们眼前显现出真实情境的,尤其是情感,是多么不可臆测呀。就是这样,上海这城市对于我仿佛具有了神秘的吸引力,我只是其中的奴隶,履行了必作的行动,这行动是大胆的,对您来说也可能是唐突的。
  如果以前我的语词是出于一种完美构幻,更大程度上指向一个心中的神圣物,那么今天在我的面前是个充盈灵性的实在的您了。而且我万分惊奇地发觉这种幻象与现实怎么能如此吻合,就像是从一个天生的美好模型中铸就出来一般。我多么激动。我已经无法再平静,因为这一切已经失去了平衡而必得依靠另一种和谐了。啊,求您别嘲笑我的愚蠢,若您嘲笑什么,也就将在您身上应验什么。对于一个屡受磨折的人来说,他最好的办法是透过玻璃静静地观望幸福,但若能做到这点,我必将为上帝祷告。事实上我不能。也许我不应说得太多,因为您给予我的情谊已是天庭甘霖,人间至上的恩赐。但无论如何请静听我心意——也许这将失去您对我的友谊,甚至于拒绝招呼我这狂妄情意的信徒。但是,我需要明白,对,对,对,要明白一点——但请别忙,别忙,别忙,把手轻轻放在胸口,从直觉,内心出发,我不需要虚假,我唾弃虚伪,如果您的心中哪怕有一丝的疑虑,那么就请您回答:否。
  我明白您的城堡造价不菲,以至于我无法确定光凭自己对您的感情是否有资格入住其内。但就如我所认为的您应该理解我对您的情意有多深。每位出版商都会询问作者的历史,藉以确定当前作品的含金量,而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还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如对您这么痴狂的向往。如果我太过晦暗,那您就是太阳,请照亮我的全部。求您不要让我带着灰心的尘垢奔赴归程,这比车箱内缭绕的烟雾更易让人窒息;幸福则可以缩短漫漫长途。但请别忙,别忙,别忙,把手轻轻放在胸口,从直觉,内心出发,我不要虚伪,只有凡夫俗子才心猿意马、信口雌黄,我所求的是永恒,就好比我心底千百次地对您说:我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了您。那么请您告诉我,您是否亦如我对您一般爱我?我害怕听到一个“不”字,我似乎已经预感到这个冷冰冰的声音的出现,但我将试图在自己身上找到这种迎接痛苦的力量,虽然极其艰难。您是一个真诚、善良的人,看在上苍的份上,请您也用同样诚恳的话语亲口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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