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阡度陌 互为主客

 
 

 ● 2001年1月 第一期          



● 垃圾虫 

  苍蝇

  马非非你讨厌不讨厌!
  这是别人常对我说的一句话。你要是认识我,我估计没两天你也会这么说。没办法,这由不得我,不过我瞪着小眼回敬你,生不生气就是你的事了:我她妈还就讨厌了,怎么着。
  没错,下面我就要打开垃圾箱翻上一番,你要把它说成精神垃圾我也没什么意见,但我先支应一声,谁要是有洁癖,趁早还是先把鼻子捏起来或者去找个口罩什么戴戴。其实翻垃圾是很有学问的,我家楼下有个小伙子就靠这个养活自己,他的右胳膊比左胳膊短一节,而且还总是把它窝在胸前,这样就显得更短,而且那短胳膊上生的右手也 永远勾勾着,鸡爪一样,凭这,他就有了借口,每天蹬个三轮转来转去掏垃圾,说实话有时候我想看看他到底掏了些什么,可我刚有这个意思的时候,我老公就怒不可遏地说:马非非你讨厌不讨厌!
  我老公这么生气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他那辆白白的新车被蹭了一道漆下去,谁蹭的当然不知道,不然我们非讹上他一笔,但从它的高度来看,和那掏垃圾的三轮车是 一样高的,你想只有这掏垃圾的骑个三轮车来回来去的转,所以最有可能是嫌犯,我老公狠狠地说。其实我老公也不是什么好种子,别看他一脸严肃,道貌岸然地开着车(最近他从上海看了罗打油回来竟做深沉状,晚上开车也戴着副墨镜)一副高尚人士的样子,可我知道,他八岁的时候还跟着她妈上女澡堂子去洗澡,他那时的身高刚好顶在阿姨们的腰上,所以他满眼睹的肯定都是阿姨们的大肥屁股,至于转到前面顶到阿姨肚子上,刚好看到什么我就不说了。
  哼,我一想他昨天晚上的样子,就从鼻子里冷笑出来,这也是招人讨厌的一点,我老公说,你嗤什么,我说没有,他说你嗤了,我说没有,他说你就是嗤了,我说就是没有,我那不是嗤是哼,你连嗤和哼都分不出来还要给马都都写文案,我看你他妈还是算了吧。马都都是我弟,最近要出一本摄影集,我老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马上对天长叹了一番,大致意思是说他生不逢时,明珠暗投什么的,连你弟这样的杂碎都要出书了,我往那放啊。说实话明珠暗投怎么也轮不着他啊,我还差不多,宓莲就这么说,我觉得这世上只有宓莲还能算是我的知音,亏了她是个女的,不然我老公非说我有外遇不可,可我老公马上就会说,马非非我告诉你,宓莲可是个同性恋,别跟我装孙子。然后他猛地一踩油门,一下窜出去好几丈远。不过我到宁肯当个同性恋也不当什么第三者,一个男人我都受够了闪还来不及哪。
   
  我肯定是生不逢时,这个连算命的都说过,她说我是罐里养的---你别瞎想,不是王八娘,是牡丹花,你想,牡丹花都生在了罐里,天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他妈悲哀的吗,肯定没有,其实我是个挺有才华的人,这在小学四年级就显露出来了,那天我在家里坐着坐着,忽然灵光一闪就想出一个主意来,于是马上跑到班长孙燕燕家,我现在想起来还挺得意,我跟孙燕燕说,班长,咱们检废品去,然后把卖来的钱交到班里做班费,孙燕燕二话没说,先把她家里的三个牙膏皮翻了出来,加上我手里的三个,这就一毛八了(那时候牙膏皮三分一个),然后我们捡烂纸壳,废铁丝,破玻璃,三天下来,灰头土脸,却赚了四毛二分钱,再加上牙膏皮钱,总共六毛,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了,你想那时候三分钱一根冰冰棍,六毛钱能买二十根,够半个班吃。那天班主任收到钱后,特意把孙燕燕叫到讲台前很命的夸奖了她一番,当孙燕燕满载荣誉一脸严肃假摸三倒地走下讲台时,我甚至怀疑这主意是不是我先想出来的。当然事情后来发展的有点失控,我们全班,乃至于我们全校,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捡破烂运动,其实检就检了,可有人开始她妈的弄虚作假,跟家里划拉点钱也就算了,可后来有半个学校的小学生捡垃圾捡到派出所里去了,盗窃是言重了,不过是些小摸小拿,于是学校禁止了这项运动,不过它的深远影响肯定在当时就已经行成了。我估计我们班主任遭到了校长的严厉批评,因为她最后终于找到我头上说:马非非你讨厌不讨厌,竟出馊主意。去,写检查去。哎,她妈的怎么表扬的时候想不起我来。
  你看,这就够说明我是生不逢时了,宓莲一笑说她小时候就没检过废品,也没卖过牙膏皮。这时候我们刚好从崇文门地铁上来,她说,走,去新桥添添肚子去,宓莲说她小时候常来这里吃蛋炒饭喝红菜汤什么的。你他妈过的也太小资了,我小时候吃饱没吃饱过我现在都怀疑。呵呵,我爷爷的爹可是道台,按现在说应该是个副县长那,这就是差别了。我爷爷的爹虽然是农民,可要往远了说,爷爷的爹们那还都是猴呢。
   
  我外甥其实就是猴,属猴,我姐让他跟我老公学文化,但我老公也是猴,猴跟猴能学出什么好来。这次我他妈的也想哼他一鼻子,不过还是忍住了。
  我们到家的时候,我姐马丽丽也在,她那儿子看到我老公以后马上猴一样的窜上去姨父姨父的乱叫,什么样子,整的跟亲爹似的,你老姨我在这哪,过来,我上回教你什么来着,演习一遍给他们看看,于是那小猴崽子马上打了个立正,迈开大步,振臂高呼起来:老姨万岁!老姨万岁!哈哈哈,真他妈好玩儿死了。再喊两遍再喊两遍。
  这时候我姐马丽丽一头从厨房钻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切菜的刀,马非非你讨厌不讨厌。真是没趣,一点幽默赶都他妈没有,这孩子算是毁了,马丽丽竟让他儿子去学我老公,那他吗有什么好学,文化人,文化人只他妈会高谈阔论。
   
  文化问题,咳咳,嗯,我老公这时正一脸迷茫的叹息这:这是个浮躁的时代,你不媚俗就卖不出钱去,卖不出钱就会赔本,然后他煞有介事地喝了口水继续到:商业上的炒作太重要了,这也是一种文化现象,你这书打算定位在什么立场,是为了赚钱,还是为自己的艺术生涯做个里程碑,这个你一定要说清楚,我才好下笔的。真他妈搞笑,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马都都居然还在十分认真的听,十分认真的和:赚钱第一,俺想拍个(京城猎艳)什么的,都是抓拍的美女,肯定卖的好。马都都你脑积屎啊,那不跟满大街的挂历一样,赚个屁啊,要照我还不如拍(我在首都做鸡)拍他一百个漂亮妓女的晃动生活那才好卖那,我老公马上正襟危坐起来,连两条腿都夹直了,马非非你别满嘴没正经,讨厌。真他妈逗,不是他十二岁的时候爬在他爸妈床底下听动静了,假摸三倒做起正人君子来啦。
  正人君子那么好当吗,老公你也就是娶了老婆,下半身有了合法的去处,才敢当当冒牌正人君子,你看小范,是我们单位有名的正人君子,他在我们单位整整当了六年的正人君子,结果怎么样,结果有一天他终于当腻了,他妈的竟在班上解开文明扣,拨开红裤衩,掏出小鸡鸡来当众手淫,满屋的姐姐都吓飞了,也就是我,处乱不惊,及时把领导找了来,可我们领导也他妈是个正人君子,他马上扭回头去,马非非你讨厌不讨厌,这有什么好看。他妈的,好像犯错误的是我。
  话说回来,不犯错误那还是人吗,坑定不是,看看我们领导,他老人家在生活上已经犯了五六起可歌可泣的错误,这要搁十年前,坑定他妈劳教去了,可他最近竟然还提升了,在提升会上,他竟然感激涕零道:感谢老大栽培,他把我们董事长当座山雕了还,这他妈哪是什么现代化的企业。整个一屎。
  我在琉璃厂忿忿的骂我们领导是屎,宓莲翻着画册似乎在听,但她突然手一指说:看,何绍基,我姥姥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这个人,那是一本苏富比拍卖行的拍卖目录,一幅山水画,标价2后面有好几个0,我数了半天也没数清楚。这么说你姥姥姓何喽,是啊,你这个爷爷又是什么官?我指着画册上的何少基问,正一品,翰林大学士,现在应该叫中宣部吧,当是副总理的级别。你看看人家多有底子,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们他妈都是农民,只到了我爸这份上,才当上个车间小组长,我爸怎么没生在日本,要是山口组组长那才牛那,你不已经是主任了吗,比你爸进步多了,这到是个良好的发展势头,所以你一定要生个孩子啊,风水论流转嘛。
  风水轮流转这个不错,但我老公还有个说法叫傻逼年年有,今年到我家,粗俗是粗俗一点,但这真真是来源于生活,不过这话倒过来搁在他身上也是适用的,骂人谁不会啊,笑话。我们之所以这么生活,是因为我们俩的观点从来都不相同,比如他喜欢于秋雨陈染石康王朔,可我就觉得于秋雨是姨太太陈染是外室石康干脆就他妈是个男陈染,唧唧歪歪,王朔就不必说了,听说他最近离婚了,这对我老公那可真是个打击,当然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他反对我看电视;把茶叶渣直接到进水池子里;天天抹擦脸油,数十年如一日;打电话的时候谁也不许出声;等等等,我他妈就差倒在地上被他烦死了。
  我每次刚要因烦致死的时候宓莲就会打电话过来,电话里不好说什么,所以我每次都约她上宜家去,那地方有个好处,三楼的餐饮免费续杯,夏天的时候我们只要上一杯可乐两根吸管,冬天一杯咖啡两把勺子,就这样一坐半天,直到把苦水哗哗到尽,然后一身轻松的花上他一笔钱,买上个把中看又中用的东西回家才算了事。当然她有烦心事的时候也约我出去,地方当然挑的比我雅,她烦的大都是关于她那中看不中用的老公,宓莲的老公长的可是绝顶精神,比那个(东京爱情故事)里的江口洋介还精神,看得我都直流口水,可那小子结婚以后长了个毛病,下半身几乎不用了,是不是阳痿啊。怎么可能那,我们同居的是候他可勤这那。那就是外遇。不可能,你知道我们在同一个单同一个部门的。那为什么。他小的是侯在地里看见过一回狗男女野和,以后他家的猪啊狗啊的干那事他都受不了,用棍子给人打开。变态,真他妈没文化,简直是丧天理没人伦,要不把我老公借给你使得了,他他妈可好这口了。
  我和我老公现在就靠这点人伦维系着,花样翻尽,说来也挺悲哀,表面上是在用下半身为生活添点欢乐,可生活却越来越枯燥下去,你说我们现在上不用养老下不用抚小,可日子怎么越过越没劲了那,他妈的不说这了,你看,我老公说宓莲是同性恋,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不攻自破。不过我老公还是坚持他的说法,因为他说他上大学的时候见亲眼过两个同性恋,两个女同性恋,所以他对这种人特别有感觉。幸亏他遇见的是女同志,要是他妈男同志,他一准会拐弯学了去,这是需要学习的,什么不是那,我们生下来的时候都是白纸一张。孜孜不倦,敏而好学。文化人都这德行。
   
  我和我们领导提了好几次,如果有出差的机会先让给我,我们领导不愧是在生活上犯过错误的人,他马上做出了反映:是不是家庭生活出了问题,我不置可否,那好,明年公司要在广东办个分厂, 你想好,要去的话,至少得在那呆一年。这个没问题。我们领导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你没问题这个我信,但你爱人有没有问题就难说了,回头不要说因为工作牺牲了家庭,跑道我这来做怨妇,你知道,我老婆当初就是长年累月出差的-----,这是他妈的什么生活。让我考虑考虑先。
  宓莲打来电话,约我去参加什么放生法会,她一天到晚整些邪门歪道的事情,我们到庙里的时候已经晚了,前边的仪式已经完了,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开笼子放生,宓莲抱怨道:都怪你,磨磨蹭蹭的,没听着唱经吧,我没吭声只顾挤进去看,一堆一堆的鸟从笼子里面飞出来,嗖嗖的象放烟花一样,离得太近那鸟慌不则路的能朴到你脸上。放完了也没什么可看的了,我们开始在庙里转悠,蓦地我发现前边的小路上有一条受了伤的蚯蚓,那蚯蚓被拦腰斩粘在路上,爬也爬不得,在那里扭来扭去蛮痛苦的样子,说实话我心里觉得它挺恶心的,蚯蚓的血居然是红色的,而且看样子还粘乎乎的,当然我不能说我嫌它恶心,这时迎面来了个穿黑袈裟的老太太,还是把这功德让给别人做吧,我忙上前:大妈,那有条蚯蚓,你救救它吧,那老太太异样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条扭吃扭吃的蚯蚓,还是义无反顾地扬长而去了,这他妈的是什么慈悲心肠。
  后来我们到琉璃厂的汲古阁喝茶的时候,宓莲又提起这件事,她说马非非你真不应该那样做,你不救那蚯蚓就算了,犯不着扯上别人一起担罪过。我那个时候不知道那根神经动了动说:宓莲,我老公说你是同性恋不让我搭理你那,我看得出她咯噔一口把茶水咽了下去,半天没说出话来,算啦算了,讲讲你家史吧,听说你舅舅和钱中枢夫妇很要好,杨绛先生给他写序的时候还夸他是忠厚长者那,是吗?她翻了翻眼睛,长出了口气说:这事情很难说清楚,其实女人最要好的朋友还是女人,这毫无功力也跟恋扯不上关系,一个保持很长时间的朋友有时候给你感觉象家人一样。嗯嗯,没错,没错,难怪我烦你那,原来把你当家人了。宓莲笑了:不过你老公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上中学的时候,我们的教导主任是个长的极为标志的女人,她天天给我们讲早恋的危害,所以我那个时候觉得喜欢男孩子是件肮脏卑鄙下流的事,所以尽量压抑着自己,所以你那个时候老跟女生混在一起是吧,可不,同吃同住同睡那,哈哈哈,看样子我老公还挺有眼的,快别说您那老公了,虚伪的象个鸭子,打住打住,还是说您舅舅吧,这时宓莲又来了精神,摆出遗老的模样说:你说的那些不错,但我舅妈你知道是谁,谁?柳亚子的女儿。我差点没从凳子上翻下去。临走的时候她又颇为得意的说:你没喝出来吗,这不是今年新产的碧螺春呢。
  我到家的时候老公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这说明他在家呢,我正打算上楼的时候,那个检垃圾的小伙子从楼拐角拐了过来,我放慢了脚步,我到底要看看他都捡了些什么,他慢慢的近了,我干脆走上去:小伙子,你蹬车的时候注意别把左右的汽车给剐了,要不让人抓住你可赔不起,他看我直盯着他的垃圾车,竟腼腆的笑了笑,车上有一双半新不旧的女士高跟鞋,几个可乐瓶子和一堆废纸壳,我当时他妈的一阵辛酸真想塞给他十块钱,可是忍住了。
  进了家们,老公在电脑前喷云吐雾的打着什么,床上放着一本崭新的画册,马都都的书出来了,嗯,我随手翻了翻,有一组黑白照片吸引了我,那片子的光线非常好,以至于把波浪形的石棉瓦塑造的像皮肤一样细腻,但在这皮肤上,却散落着凌乱而厚重的垃圾。摄影师手记是这样写的:我家住在六楼,每当我站在阳台往下看时,楼下车棚顶上的垃圾就跃入眼底,有一天我忽然想,应该把他们拍下来,这些曾经是我们的生活。那些逝去了的生活。
  看到这里,我心里竟然他妈的充满感激。

 


     过期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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