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前人后--文静记事

　　西西

　　下班，站在路边，翻一翻零钱包，只剩下一个五块的港币和几个零散的角子，知道钱包里有几张大票子，但还是想一想，低下头去问文静：我们搭公车回家好不好？
　　文静点点头：我们搭有冷气的公车好不好？小东西想在秋天的时候扎小辫子，一直不肯把头发剪一剪，现在正长到不尴不尬的地步，大太阳一晒，软塌塌地全窝在后脖子里，自己也晓得难受，不住地用手去揪一揪。
　　手上提了两个袋子，空不出手去牵她，文静自己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一边袋子的角角，很努力地跟上我的脚步在车流中左冲右突。车站在对过，这边没有斑马线。
　　远远地看见车子来，文静说我去抢位子，就作势要跟在一堆大人里往前挤，小小的身子只到人腰眼上，闪几下就被挤地东倒西歪起来。情急之下把手里的东西换到一只手上，弯腰一把抄起了小人儿，文静的小脸红通通地很有一点意犹未尽，只是后来的人一拨一拨地挤过来才专心地用两只小手拨拉着前面的人群帮着我一起开道。
　　车子上已经没有空位置了，面前的双人座上是一对小情侣，很乏的样子，正头靠着头偎在一起打着盹，这一站的上落客他们就一直没有睁开眼睛。隔了几排有人招呼我们过去坐，文静老远就大声小声地叫"谢谢叔叔"。"叔叔"是一个二十八九的书生，被叫地一脸羞涩，没等我们过去，就早早地站起来，眼睛却不敢多看我们一眼。
　　前排有一个更小的男孩，大约两岁的样子，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忽闪着眼睛朝我们看，也许刚才也挤了一朝，满头满脸油津津的汗。文静往我怀里缩一缩，轻轻地"咦"一声。过一下，低头翻我的包包，抽一张纸巾，不分眉毛胡子探过身去在那张小脸蛋上一通抹，大概手很重，小男孩皱着眉头，很难受的样子，却没有躲。旁边有看见的人们轻笑起来，孩子的妈妈也发觉了，回过头来很好看地笑一下，接了文静手里的纸巾，儿子却不肯被她伺弄，只专心地拨弄着文静手腕上戴着的小小的绳结。
　　过了一阵，大概是被拨弄烦了，文静一下子抽回搭在前排的手，攥住我的衣襟：要"库库"。小男孩有点发愣，扁一扁嘴巴想哭，但是终究没有哭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姐姐一下子就不和他玩了。我伸手把冷气口往里折了一点，再低头的时候文静已经闭上眼睛把脸埋在我的胸口开始睡了。从包包里拿一张纱巾出来，把露在外头的一小段藕样的小腿盖盖好，两个手臂就只好尽量地用手掌去盖了。
　　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文静睡觉的时候还是不安稳，老是抽一抽，抽一抽。起先以为是小孩子的习惯，打电话问玲，说是以前从来没有过。心里有些怕，看了医生，就住在自家楼上，很好的人，专门赶了文静睡着的时候过来看，就说是小孩子大概是魇着了，心里害怕。再多的就不能问他了，自己想一想就明白。
　　文静在怀里抽一抽，伸在外面的小鞋子就蹭到了同座的白裙上，同座的小姐很好脾气地笑一笑，把手指按在唇上示意我不必道歉。低下头去在鬓角上亲一亲，小身子就更深地埋到怀里。
　　车子快到站了，轻轻地拍一拍她：囡囡醒一醒，我们到家了。也许是睡地不深吧，没再多叫就自己醒了，没睡够，却还是蔫的。下了车子再攥着袋子的角角走路的时候就有些跌跌冲冲。想一想，蹲下来，小东西趴在背上肉坨坨的一个，手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脖子，有些透不过气来，再侧脸的时候小脑袋搭在一边的肩膀上又顾自盹着了。
　　这几日都没有送她去幼儿园，因为老师也学狠了，犯了错就告诉小朋友"大家不理她"。通知家长去接的时候已经一个人站在寝室的角落里小半天了，只是憋着一声不吭，小朋友在外头上课玩耍，她一个人在里头面壁。老师说不是罚她面的壁，是她自己主动走来的。不晓得怎么和老师理论，多好的幼儿园都有这样的情形，小朋友把老师的话当圣旨，对文静却比死还难受。不按时睡午觉，不好好吃饭也不是什么大罪。气起来就一把拖了文静回家，我们不念了。
　　上班的时候不好带小孩，实在没办法，好在办公室的隔断高，在靠里的位置放一堆小人书一堆吃食就告诉她要乖。果真半天没动静，再去看的时候往往不是发呆就是盹着了，几天下来连头儿都心疼：可以出来走一走，只要不大声跑大声笑就好。
　　回到家给文静洗澡的时候她突然问：阿姨，婆婆说你们新买了房子之后是不是会多一个小弟弟？我还在发呆，文静顾自就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睡小房间，弟弟小，和你们睡好了，我不害怕的。不晓得老人家在闲聊的时候怎么说的话，大约总是被她听了进耳朵里，而且前次回婆婆家已经有半个礼拜，这几句话大约是在她小小的心里绕了很久了，今天才说出来。
　　我吁一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傻瓜，要是有弟弟也是弟弟自己睡，他是男的嘛。小脑袋毕竟不会转弯弯，这么一听就快乐起来，把浴缸里的水撩地哗哗响。
　　洗完澡，吃饭还早一些，楼下的花园里已经有三两的人们出来散步，文静趴在一架童车前和BB咿咿呀呀地说话，BB的妈妈就搭讪：看上去好年轻哦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我笑一笑，没有和往常一样去纠正人家。
　　文静已经开始给摇篮里的BB唱儿歌了：你在哪里咿呀，我在幼儿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