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水 丑石
一
老张在那天下午拷我,说是晚上一定去他家,我答应了。我一向对酒很厌恶,但是对于朋友的邀请却照例地答应。我讨厌这样没有原则。
老张真得有点老了,比我大十三岁。我们认识的很突然,象六月里下雪,二月里打雷。也许我说的不确切,但是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半年前,我还是这个城市里最快乐的家伙,和阿玲依然热恋,并且生意依然不错。有天晚上我和阿玲在公园里亲吻,突然一束电光刺穿了黑暗的掩体。当时我和阿玲真得想找个什么地洞好遮掩一下自己虚弱的自尊,但那电光却象蛇一样缠上我们,让我们无法脱身。我们被当成扫黄对象了。还算我们身份完美,让他挑不出毛病,当然,我怀疑更主要的原因是我搬出公安局的瘪三。后来瘪三告诉我他——老张是个诗人,不过一首诗也没有发表过,属于尚待开垦的处女男,和我一样潜力巨大。于是我们就成了好朋友,虽然有点年龄差异。
到了老张家才发现,已经有好几个同好在那里。老张满脸红晕,象个发情的狗到处忙活,而他的老婆则象他的尾巴对我们热情地摇动着。终于开饭了,我们环着一桌子菜恭敬地坐下,这时老张激动地咳嗽了一声:呵呵,兄弟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的诗发了。我们同时都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说:真的?老实说我们除了惊讶外,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幸福。平常我们都喜欢嘲笑他的诗,都喜欢用一样的词语——迂腐——来打击他。谁知道这老小子倒被我们无意间锻造成个爷。老张几乎忘了我们笑脸后面的机械,一面展示样书,一面抑扬顿挫地朗诵。我们只好喝酒,一直喝到脸上红起来,脖子也粗起来。我现在才知道这脸红不但表示水色好,还有扑灭心理鬼祟的作用。后来在老张谦虚地鼓励我们的时候,我们都东倒西歪了。我的肚子就是在倒下一个同情者之时突然剧烈地疼痛的。我想我的形象一定很恐怖,否则老张的老婆不会尖叫。
谁都不清楚,这一次住院对我意味着什么。
二
当我看着白色的江鸥胡思乱想的时候,阿玲叫醒了我。此刻我们在水面上漂浮着,远远离开了港口和戏水的人群。我们用同一个救生圈,因此我们的身体不得不绞缠在一起。我一面用手抚摩她的膝盖,一面又闭上眼睛感觉身下的水清凉的经过我皮肤时所遗留的温柔。
阿玲似乎有点生气,因为我感到大腿上仿佛被牛虻咬了一口。她说:你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请大家吃饭。我回答说心情。其实我还有更多的事情没有告诉她,随便拿一个吧,比如,我已经把店铺盘出去了。心情这事说不清楚,它会让你在瞬间改变某个决定,哪怕关乎你的一生。我用手向她的大腿上抚摩过去,只不过是想换得体味水的机缘。我对水有着一种特别的喜好。对于我来说,水是永恒的生命,在它的背面或是下面,蕴涵着精神难以企及的生命本质——那也许就是我们生命的终点,当然是否应该说那是一种延续也未可知。它总是让我体味完整吸纳生命的精髓的窃喜。
阿玲有些动荡了。我们就象两只鸭子浮在水面上,可以感受到彼此越来越重的呼吸。我要求阿玲表现平静点,以便不要被人怀疑到用手来指点。阿玲答应了。阿玲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就象身下的水静静地流动,无论我怎样扑腾的毫无理由,依然那么温顺。但是在某些时候,我还是觉得这也是一种软弱的象征,比如对她的父母,在我失望了两年之后,她依然图谋用孝顺来软化长者的一贯的顽固,而始终不敢彻底背叛。这是个好品质,我不好说什么。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立刻进入她的意思,阿玲鱼一般光滑的身体让我的心境很平静。我觉得我已经成为水的一部分了。我喜欢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把自己交付给水。无论是幸福还是悲恸,我都愿意让水来稀释它。过去,现在,还有未来,无时不存在水。或蒸腾与大气,或凝固与冰雪,或奔走于山谷,当你饥渴难耐时,它就会充盈你身体的每个毛孔,化解着大喜大悲,从而让你得以平静以至真实。我应该是水的一部分,并且抵达永恒。
阿玲悄悄地将我导引到她柔软的福地。水忽然间颤动起来,甚至嘻嘻欢笑,用它清凉的指尖触摸我的脸。我闭上眼睛,我知道阿玲一定扭曲了脸。
或许是因为保持那种平静的外表使得阿玲很疲倦,当我们进入河流的拐弯处,完全被树林保卫的时候,她停起身体,带着飞舞的水珠向我攀缘迩来。某些水珠顺着她的长发融入了我的嘴唇,很甜,并且缠绕着阿玲的发香。我看到阿玲的乳房在泳衣里波动着,象波浪一样不时倾没我的视线。在我即将爆裂的瞬间,阿玲试图抱紧我,被我推开了。
晚上,当阿玲进入梦乡的时候,我又来到这里。我觉得在我划动手臂的时候,时间仿佛停止了。我站在时间的某一点上,在水轻柔的抚摩中看到了时间的过去,时间的未来。老张消失了,写诗的朋友消失了,而阿玲也在消失当中。我慢慢向深处走去,在最初的沉重之后,我忽然变得轻盈,犹如一滴水,甚至,它的某一个无形的分子。
原文由【 丑石 】 于 2001年1月21日 06:13 发表于本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