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票（小说）
安安

　　 刚从上海出差回家，儿子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在楼道里就可以听见了。他学钢琴快有一年了罢，8月份刚考了二级，现在弹得也满好听的了，让我这个没有音乐细胞的老爸也接受了一些旋律的熏陶。
　　
　　 拿钥匙开门，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她在匡匡当当忙着做晚饭，一边还在大着嗓门喊，“注意节奏，别快了。”看着和我们同龄的人的孩子都已经上高中了，我们的小浩才刚过5岁，前面的日子还不知道有多长。
　　
　　 “你回来了，晚饭马上就弄好，你先换一下衣服吧。”素总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我换了衣服，围上围裙。“你去看看儿子练琴，我来做好了。”我推了一把素，作饭我还能凑和，看儿子弹琴我就不行了，“行，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她顺手把洗衣机打开。
　　
　　 晚饭的时候，小浩一边看着碗里新鲜的四季豆，一边看着电视里放的《恐龙战队》，这孩子越长越大了，素前几天带他去买鞋子，他居然也开始提要求，别买太女孩子气的，5岁的孩子是不是也该给他灌输一点早期性教育了呢，看来是有必要，晚上和素好好商量一下。
　　
　　 “爸爸，我吃完了饭能不能到楼上光哥哥家去玩一会啊，我一会就下来好好练琴。”小浩很少提要求的。
　　
　　 “爸爸不是说了吗？别和那些野孩子一起玩，白天幼儿园里有小朋友和你玩，练琴的地方还有小朋友和你玩，你怎么还想着到光哥哥家去玩呢。他那个孩子，又脏又没有家教……”
　　
　　 素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你啊，别把你那些干部子女的思想灌输给你的儿子了，你爸爸妈妈是老干部，我们可不是，太强的优越感给孩子可不好。”她低低地和我说，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小浩也就不说什么了，他是一个满容易满足的孩子，脾气也好，看着他有点受气的样子，我又有点不忍心，“这样吧，吃完了，老爸陪你玩怎么样？”他立即答应了。吃了一口饭又凑到电视机前去看《恐龙战队》了。现在的孩子怎么会喜欢看这样的电视。
　　
　　 “我跟你商量一个事。”
　　
　　 “说吧。”我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夹了一筷子四季豆。
　　
　　 “明天有一场钢琴演奏会，是旅美钢琴家陈单单的演出，孩子他钢琴老师给我们订了一张票，200块一张，便宜了一点，我想要不这样，明天我和小浩先去，在门口等等看，要是有再便宜一点的回票咱们再买一张，三个人就都可以看到了。”
　　
　　 “你们女人啊，总是这么算来算去的，早点多订一张不就可以了，到时候再去等回票，这事我不干。反正我也没有什么音乐细胞，要看你们去看好了，我在家看电视。”
　　
　　 素不做声了。
　　
　　 “爸爸一起去看嘛。”小浩在一旁摇着我的胳膊。
　　
　　 “儿子乖，吃饭。”我又不自觉地用北方人的习惯称呼小浩。在这座讲方言的南方城市，我们一家三口都说着罕见的普通话，素倒是会说一点方言，可是我就是不准小浩也学这里的方言，为了这个问题我和素之间不止一次争论过，她认为我始终不肯放弃北方人的优越感，自恃父母是从那边过来的干部，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不过从心底说，我还真有点排斥这座小家子气的城市，在单位我和同事一般是不多话的。
　　
　　 吃完晚饭，陪儿子玩了十分钟，素说小浩该练琴了，她陪了一会，衣服也洗好了，她拿到凉台上晾，电视机在儿子练琴的房间，我只能在卧室看书了，顺便到网上看看新闻。自从儿子开始学琴开始我已经是越来越少看电视，好在我原本对电视的兴趣就不怎么样。儿子现在开始弹巴赫的东西了，真不简单，一首曲子一个星期下来我都听得能背下旋律来了，小手弹的都秃秃的了，看新近在国际上获奖的李云迪的手也是那样。小浩现在5岁，他以后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啊，等到他20岁的时候我都该56岁了，人家恐怕都已经是当爷爷了，我还得看着他考大学。
　　
　　 可能是出差累的缘故吧，我竟想先眯一会。等我醒来的时候，素正在帮儿子洗脚，准备睡觉，已经是9点30过了。一看这架势，和素谈儿子早期性教育的事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我还有一份今年上半年的销售计划书要校对一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素一边料理小浩吃早点，一边吩咐我，“晚上我和小浩就不回来吃晚饭了，我们在天宇美食中心买点吃的填一下肚子，然后我到剧场门口等等看有没有回票，要是有便宜一点的回票我再打电话给你，怎么样？”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情。
　　
　　 “到时候再说吧。”话是这么说，其实我这个人脾气还就是挺倔的，到时候就算是有回票我也不会去的。毛40岁的人了，按理说脾气早已经给磨光了，可能我这个人根子里的脾气还是一直顽固地存在着吧。
　　
　　 晚上到家，平时热热闹闹的三口之家，一下子便得空荡荡的了，我开了电视机让声音回旋一下，算是一个伴，第一次感觉没有了素和儿子我竟有点无可是从，可能这就是老了的先兆？我苦笑了一下，他们也不在家，我也不高兴烧什么东西，热了碗泡饭，也没有什么菜，就开了一包榨菜，就乎着吃了。想想自己在先前十年因为工作的缘故一直被派驻香港工作，素也不在身边，日子也就是这么熬过来了，现在自己在单位稍微有点成就了，却又要承担起30岁时应该做的事情，养小儿子，人生许多事情总是容不得自己去逃，你可能逃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该是你做的，早晚你都必须一件件去做好。还好现在40多岁也至多算个中年人，还没有太苍老的感觉。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啊，还真巧，果然有回票的，我问了一下价钱，才50元一张，你来吧，也一起陪儿子欣赏欣赏。”素周围的声音比较嘈杂，她不得不提高一点嗓门，听我这边没有什么反应。
　　
　　 “爸爸，你来啊，你还很少陪我看音乐会呢。”小浩在一旁兴奋地嚷着。
　　
　　 “我还是不来了，你们看也一样，等我赶来恐怕早已经开场了。”
　　
　　 “7点半才开始，现在才6点40，应该来得及的，我看再过会，这回票的可能更便宜呢，要不我们再在外面等等你。”
　　
　　 “算了，你们早点进去找位置，我在家也满好的，说不定电视上还有直播，我看电视好了，我也懒得赶了。”
　　
　　 “那，就不勉强你了，我们先进去了，我进去后就把手机关了，你要是有事情等演奏会完了再打电话吧。”和素生活这么多年，她倒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什么。
　　
　　 我又何尝不想和小浩、素一起享受一下现场气氛，只是在关键时刻总会有要命的东西牵制我去退一步。我也不停地看着墙上的钟，6点50了，他们进场找到位置了吧，7点了，该静场了，7点20了，快开始了吧，我发现我越看钟就越烦躁。上海台的新闻说，“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多明戈今日献艺沪上，最高票价3000，最低500……”这城市和城市之间就是有差别，人最低是500，在这个城市最高才200，人和人没法比。“在演出进行中，多明戈因为今日感冒未能完成演唱曲目，现场观众给予了充分的尊重，没有出现退场、要求退票等现象……”还真有这样的事情，这都怎么了啊。
　　
　　 时钟指向8点，我又觉得肚子空荡荡的，拿了点儿子的饼干塞肚子，喝了几口白开水。
　　
　　 时钟指向8点15，我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
　　
　　 时钟指向8点30，我开始整理儿子一大堆的玩具和书，看着平时我买给他的恐龙还有益智书，我觉得我和素在培养儿子的方向上还是一致的，也没有因为是高龄得子而娇宠他，也很好地开发了他的智力。
　　
　　 时钟指向8点45，我似乎又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呆坐着，电视机继续开着，外面好象淅淅沥沥下起雨，这南方的鬼天气，三天两头下个不停。素早上走的时候好象没有准备雨衣。
　　
　　 我终于找到事情可以做了，我拿出雨衣，关上电视，关上灯，下去发动摩托车，临走的时候没有忘记给小浩带上他喜欢吃的德芙。夜晚的街头人并不多，加上下雨，平时这个时候小浩还要再练一会琴，9点才练完，我呢？可能是在看书，素大概正在陪着小浩。我踩了一下油门，车有点打滑，忘记是下雨天了，只想着赶速度了。
　　
　　 到了剧场门口，好象看演出的人并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开始找素的轻骑。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滴到我的眼镜上，视线有点模糊，用手擦了一下，更模糊了。我掏出手帕，擦了一下，这下好一点了。一月份了，天也越来越冷了，一下雨，又要冷一截，想想素也并不容易，每天要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我又经常出差，家里许多事情都照顾不上，刚刚付了房子的首期，钢琴又是计划外添置的，儿子钢琴课还有不小的开支，最近又丢了一个皮包包内正好有几千块钱，还得为儿子以后上学留笔钱，看他现在学琴学的好，看看到时候是不是可以送他到美国去，或者去深圳上李云迪上的那所艺术学校，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我和素的身上，两边的父母身体又都不太好，其实看看便宜的回票也没有什么。哎。
　　
　　 正准备倚着素的轻骑歇一会的时候，剧场里陆陆续续走人出来了。
　　
　　 “妈妈，我以后也能弹得象陈单单那样。”是儿子的声音。
　　
　　 “儿子。”我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爸爸，你怎么在这里。”
　　
　　 素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呀。”
　　
　　 我抱着儿子朝我的摩托车走去，顺便把巧克力拿了出来，“怎么样，儿子。”
　　
　　 “爸爸，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弹的是牧童短笛、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什么的，我在家里磁带都听过了，不信我哼给你听啊。”他小嘴一撅一撅地唱着。
　　
　　 “老爸这些曲子也会啊。”我附和着小浩也哼着。
　　
　　 “瞧你那爷俩。”素不知道什么时候推了轻骑过来了。
　　
　　 “下一回爸爸也陪你看音乐会，好不好？”
　　
　　 “不许骗我。”浩认真地说。
　　
　　 “你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素替我回答了。路灯下她的额角也有了一些细碎的皱纹，我们都已经是40岁的人了。两辆车子稳稳当当地开在潮湿的路上，彼此跟随。
　　
　　
　　安安 01-1-9

原文由【 安安 】 于 2001年1月9日 12:25 发表于本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