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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01年2月 第二期 目录      


 


童言(随笔) 安安


  
   我最近一直琢磨着想再写一篇小说,可是有许多内容真实得让我不忍心用做小说题材,还是写随笔吧。
  
   我一直很喜欢“童言无忌”这个成语,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思想会出现反璞归真,我也知道虽然我喜欢这个词语,可是现在的我即使想去再重温童年也是不可能再拥有那种真正的童真,虽然无限接近。
  
   一个人有一个故事,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悲欢离合。看多了,慢慢就冷漠了,那种因为感动而带来的温暖变得越来越少。最近我却为自己这种冷漠不停地反省着,终于到了流泪的时候,这是一个孩子让我流的眼泪。
  
   在我们家学琴的有许多孩子,到了下午他们从幼儿园放了学就到我家来练钢琴,这对他们并不是一种苦难,因为有好几个孩子一起玩,一起练,倒也颇有乐趣,休息的时候他们彼此间做做游戏,讲讲话。在这些孩子中间有几个是我挺喜欢的,所以我给的关爱也格外多一些,有一些我就觉得比较讨厌,虽然也认真教他们技术,可是在别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看了,批评起来也总是很严厉的,在这些我不喜欢的孩子中有一个叫虹的。
  
   她,5岁,上中班,是一个没有规矩的丫头,疯疯癫癫的,她的母亲也是看起来不怎么合群,虽然为人不错。不过在同一批来的几个孩子中还就算她学的不错,该弹琴的时候还是认真的,也比较自觉。可是我还是没有来由地不喜欢她。我们这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在街上走一圈都有可能碰上三、五个熟人,后来隐隐约约听说虹的父亲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没有升成经理。虽然我也不是一个太保守的人,可是对于一些事情还是有自己原则的。
  
   有一次,虹和小朋友玩的时候,突然拿手伸到那个小男孩的下面,还笑嘻嘻的,不懂什么的小男孩当然给我告状了,我马上联想到虹的父亲,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我把他们两个隔离开了,当然对于虹我也没有做任何批评,我只是告诉她以后不可以这样了,毕竟她也是个孩子,她又懂什么呢,或许她也只是平时这么看到的罢,没有人来告诉她这样的不好,也没有人给她适当的早期性教育。
  
   和对别的小朋友的温情比起来我对虹算是不太好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还是无法克制自己这种情绪,她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或许也感觉到什么,在我面前慢慢地不多说什么了,甚至有点怕我了。
  
   三个孩子同学一首曲子,虹因为练的认真,很快地就能还掉课,其他两个孩子孩子原地,我也表扬她,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表扬不是由衷的。
  
   有一天,她和另外一个小女孩在休息的时候说话,我也就泡杯水在旁边陪着她们。她们说的都是一些很简单的话,我也没有怎么注意,突然虹说,我爸爸不要我妈妈,可是我爸爸和我妈妈还要在一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我一吓,我以为这个孩子会哭,可是她的神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还是有说有笑的,她也只当这个是在聊家常,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另外一个孩子在说,我奶奶说了我家爸爸挣大钱,妈妈挣小钱。言语中透露出一种优越感,当然她也不知道这话的意义,只是在说罢了。而事实上这个孩子最缺少的也就是父母的关心,所以脾气也有些孤僻。看着孩子天真的脸庞,我突然之间觉得原来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表象,看着一个个幸福的家庭其实伤痕累累。我猛喝了一口水,虽然水很烫,其实比起即将涌下的泪水我宁可受这烫水的煎熬。
  
   “该弹琴了。”我招呼着两个孩子。
  
   我看着两个小孩相继坐到琴凳上,小手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我第一次发现仔细去看,虹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从9月到现在,我第一次真正开始喜欢这个孩子。我也曾经以为我是出于一种同情的成分,其实不然,只有当我真正从内心开始接纳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才没有了任何芥蒂。我坐在她身边耐心地陪着她,我看她的手动作不是很灵活,一摸,手冰凉,这个孩子的手经常是冰凉的,小时候我听老人说,手脚冰凉没人疼,我拿自己的手替她捂着,她撅着小嘴朝我不好意思地笑。
  
   第二天,6点多的时候,天开始下雨,冬天了,一下雨就冷,虹的父亲来接她。手机拎在手里,在孩子练琴的地方就吆五喝六地打起来,嗓门拉得老大,口气是不得了,从来没有孩子的家长在孩子练琴的房间如此放肆地打电话,我也是因为他难得来没有好意思请他到外面去接听电话。虹看到爸爸来接自己,又不马上走,很高兴地说,爸爸爸爸你听我弹给你听啊。平时虹只要妈妈一来是再也不会在琴凳上坐半分钟的。看到爸爸点头了,她很认真的开始弹,可是一会她爸爸又有电话,即使在没有电话的时候,她爸爸也是听的心不在焉。
  
   可怜了孩子原本在家和父亲接触的就少,好不容易有一个讨好父亲的机会,却也被自己的父亲这么糟蹋着。这个时候虹的父亲又接了一个电话,“好的,我马上把小丫头送回家就来和你们打牌,给我留一个位置啊。”
  
   第三天,虹来的时候,我和她开着玩笑,你的围巾漂亮啊,送给姐姐吧好不好啊?大约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我和她这么亲热地开玩笑,她居然很开心地点着头。其实我经常和小朋友开着这样的玩笑,一会称赞这个孩子的裤子好看,说和我的裤子换,有的孩子贼精,虽然答应我可是知道我并不会真要,倒也落个双方有趣;也有孩子比较憨厚一点,会认真考虑说姐姐你比我大我的衣服你穿不下,我也会笑笑摸摸他们的头。
  
   我对虹的态度自己都能明显感到是比以前温顺许多了,她的一些举动在我看来也并不那么讨厌了,况且通过这几个月的练琴,她也的确能安稳下来许多,脾气性格也改变了许多。孩子也是敏感的,她自然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现在她和我也贴近了一些。看了一会她,我又去看别的孩子。
  
   虹的母亲来接虹了,她让妈妈弯下腰,和母亲咬着耳朵,我看了一眼,继续看着正在练习的孩子。
  
   “傻孩子,你这个围巾太小了,姐姐怎么可以戴呢。”她妈妈笑着说自己的孩子。
  
   她有点羞涩地逃走了,下楼之前也没有忘记和我告别。我觉得心里总象欠着这个孩子什么一样。
  
   第四天,虹来的时候,开开心心的,我又教她新课了,虽然节奏有点不稳,开了节拍器,告诉她怎么去听节奏,她也慢慢能掌握了。我抚摩着她短短的头发,说,“你这个小傻瓜,昨天姐姐和你说要你的围巾是和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啊。”她仰着头看我,做了个鬼脸。
  
   休息的时候给他们几个孩子泡上果珍,准备一点点心,放一点磁带给他们听,一个个孩子也真乖,不闹,认真听,有的曲子是程度深一点的小朋友弹的,因为听的多了,他们居然也会跟着哼几句。我发现虹的乐感还是不错的,虽然她不是最聪明的,但是很刻苦,这就使她进步多一些,虽然家里还没有买钢琴,但是每天这里练习2个小时,回家再听磁带看书,已经是不错了。
  
   吃完点心,一个个孩子再到琴上练一会,家长们就都要来接了。今天是虹的妈妈第一个来接她,她有些娇宠地叫了声妈妈,还好现在她还坚持把手头的曲子练完,然后急切地看着妈妈的手,看到虹的目光,她妈妈象是才想起什么事情,拿了一个包装袋递给我,“她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就一直催我去给你买新的围巾。”我很少收孩子的东西,他们的家长已经付了一份学费,已经是很沉重了。可是这一份我却拒绝不得,我甚至能想象到虹的母亲在中午工作间隙到商场去挑选的情景,我打开围巾帽子告诉虹,姐姐很喜欢,以后不可以这样了。姐姐一定戴给她看。我再看虹的母亲,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女人,她的内心其实也是痛苦的。
  
   我爱买各种各样的帽子围巾,可是我想最让我珍惜的可能就是这套了,也许这不是我所有围巾帽子中最漂亮的。可是它来自一个孩子。
  
   晚上我自己练琴的时候,练着练着目光又落到那套围巾帽子上,我抑制不住自己了,眼泪流了下来,手中的乐曲断断续续。可能我们成人无意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孩子却会去深深记忆,当一个任务去完成,更多时候我们不该让孩子承受的都让孩子在承受着,比如她父母之间的分裂。父母或许以为自己给孩子在物质上是最充裕的,可是最根本的在精神上孩子想要的是那么遥遥不可及,还好虹的母亲爷爷奶奶都是很爱护她的,虽然爱已经是不完整的了。
  
   当有一天我有了孩子,我又将如何去呵护他呢。
  
   明天是第五天了,虹明天休息,一个星期休息一天,我竟有些牵挂这个孩子,不是围巾的缘故,是情感上的牵挂。
  
   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小嘴,她的神情,都在我的心里活泛起来。
  
   01-1-11

原文由【 安安 】 于 2001年1月11日 05:50 发表于本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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