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的大男孩
扫红
今天在无国界医生那里看到一个新来的大男孩,架一副眼镜,伍小姐给我们介绍的时候,他朝我很礼节性的笑笑。
我开了机准备做我平时做开的事,往电脑里输入捐款资料。这里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捐款中心,负责策划宣传和组织捐款。才开机,伍小姐在后面轻声叫我,有些犹豫。
“竹节啊,我想你帮我教他做事。”
“我?”
“是啊,你教他出收据好吧,逐步逐步教,他呢,”伍小姐指指耳朵,耸耸肩,我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说话,说的怎么样?”我还没反应过来。 她摇摇头:“他不是你们中心过来的,我想,他应该是依靠唇读的,还有写文字。你要跟他说话,就拍拍他肩膀。”
我就去教他,很机械的一些动作,只是记住些步骤就行了。他照例很聪明,不需要我多讲(几乎所有的有残障的孩子都特别聪明)。然后我就坐在一边看他操作。
隔着一张写字台,伍小姐与我轻声交谈。我问:“他也是过来做义工的吗?”伍小姐摇头,“是劳工署介绍来的。我们打算请一个兼职,劳工署介绍了两个过来,就让他们做做试一下,看看请哪一个罗。”她停一停,补充说道:“我想多数是请那一个的了,因为,你教他们做事,他收的不好,都是差一些的了。”
大男孩低了头小心翼翼的操作,生怕错了什么,伍小姐是个非常讲效率及说话非常快的人,哪怕是对义工这种随时不高兴了撩了摊子就走的人,也是一还一,二还二。这个大男孩看样子是跟不上她的节奏的。他的嘴闭得紧紧的,只是睁了眼睛在镜片后面看人,现在,他紧张的连人都不敢看。
“他好小的吧?”
“不小了!都二十三了!”
收据在打印机里卡住了,他望我,指指打印机,摊开手,嘴一动不动,就象我们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的镜头,于我来讲是那么遥远又近在眼前。我有些寒。我已经习惯于跟听力不好的人打交道了,跟他们说话时,我的身体语言和口型尽量的让他们能够明白,但在这个男孩面前,我忽略了一点:我至今为止接触的听力不好的人,都是受了语言训练的,都能够通过助听器材,开口用语言来和人沟通。虽然发音不那么地道。但那是语言。
我帮他打开打印机,把被卡住的收据拿出来重新放好,他看我,用嘴角做一个笑的表情,对我打了个手语,意思是“可以了”。手语,接触了这么久的无声世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打手语。相对中心的孩子和眼前的大男孩,同是失聪,同在那个音波微弱的世界,原来也有两个天地啊。
收据被卡住了,仿佛是他的错,他更认真了。我拿起笔在他面前写下一句:“我有个小朋友也是失,,”写到这里我写不下去了,不知道是写个“聪”字,还是写个“听”字。看起来没分别,但是对于他,我不知道会不会刺激到他。当初知道毛虫有事时,一听到别人说到个“聋”字,我就全身起疙瘩。时间久了,才慢慢的没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他面前写下这么一句,似乎想给他一些安全或者什么:我们是不会排斥他的。而仅仅是我啊。
我只犹豫一下下,就放下笔,指指耳朵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他很惊异的抬头看我,好象不相信,然后,我感觉到,他身边的一些什么悄悄的放松了,他很友好的对我笑了。这友好,来的真慢。
在地铁上的时候,咏欣和咏俊见到两人打手语,问妈妈:“为什么她们要打手势不说话?是不是她们小的时候妈妈没有送她去宣美中心学说话?”
我以为我离他们的世界是很近的,原来我是在那个世界里最明亮的角落。我几乎忘记了他们的障碍,以为有了训练,失聪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还有更多的人受不到训练。
2000年1月11日
原文由【 扫红 】 于 2001年1月11日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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