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迁度陌 互为主客

 
 

  ● 2001年2月 第二期 目录      


 


(旧作)涉世之初 索文


  第一章

  “王波!王波!电话。”我在迷迷糊糊的梦境中听到有人在喊着。王波是谁。我熟悉的人中有叫这个名字的吗。我模糊地搜索着记忆,然后确认没有。这时,开着的窗子有冷风吹进来,落在我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背上,我打了一个冷战,彻底清醒了。
  
  单身宿舍的又一个早晨,起得这么早的确不符合一个单身汉的习惯,特别是在星期日。我站在一楼的楼道间,左顾右盼,院子里还没有什么人,传达室的那台公用电话前站着一个只穿单衣裤叉的年青人,脸冻得通红,两条白腿筛子一般地抖着,神情却幸福洋溢,一脸的情意缠绵。毫无疑问,这就是王波。

  若是您以为王波便是这篇故事的主角,以为我的刻意安排刻意刻画是为了这样一个在寒冷的春日早晨从温暖的被窝里面一蹿而起直奔电话去接受女友的召唤的爱情傻瓜,那就大错特错了。生活其实就是简单而枯燥地过日子,你可以稍微留意一下自己身边陌生的人和事,也可以毫不在乎。不同的观点取决于不同的生活态度。前者可以让自己与这世界的关系更紧密一些,后者孤立孤独却也卓尔不群。

  我马马虎虎地涮了牙,又马马虎虎地洗了把脸。然后坐在床上发呆。床下还有半箱方便面,可是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我的脑子里隐隐约约还残存着昨晚的一个梦,梦里的场景是一个大而阴冷的祠堂,我舒舒服服地斜躺在天井旁边的一张太师椅上,两个穿清装的姑娘站在我的身旁在小声说着什么话,她们的样貌如何我醒来后就忘记了,大约该是漂亮的吧,起床时我心里的确有一点怅然和依依不舍。可梦终归是梦。
  
  我骑上了那辆破赛车直奔图书馆,冲在早晨的清新空气中我全身战粟,冷风刮面如刀,满街的红男绿女来来往往、不畏严寒充实着高校的气氛,我有些羡慕地左盼右顾,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对同学,男的体格健硕,女的花枝招展,跑跑停停、聊天擦汗,恋爱晨运两不误,真正的大学生精神。   图书馆里门可罗雀,离门口不远的一张桌子坐着一个瘦瘦的同学,一边啃着奶油面包一边用功,图书管理员对他视而不见,任凭那只点染了奶油的手又翻开新的一页。

  我抱了一大叠书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为了完成我那篇“业务论文”(校园里总是有些希望不劳而获的懒虫,毕业时连论文都不愿意写,于是我们这些按劳取酬的枪手便应运而生。)我已经整整忙乎了一周,但初稿给人的感觉,仍嫌底气不足,只得再回过头来找些材料补充补充。我掏出笔记本开始一本书一本书地查阅,这么做的时候我有一种迫不得已的忘我,这说明我是一个有些专业精神的人,只觉这时的太阳渐渐从东边的窗户升了上去,图书馆里的光与影在默默地发生着变化,或许人多了几个,周围有些嘈杂,有人在我正对面坐下,放书的声音不很斯文,我茫然地抬头望了一眼,是个女孩,又低下头去。   到太阳从西边窗子探头的时候,我的查阅也差不多功德圆满,我把书一一放回原位,象一个有修养的人通常做的那样。看书的学生已经走光了,我走过管理员柜台时,那个戴眼镜的轮值生很狐惑地看了我一眼,好象我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
  

  我慢慢地踱在校园的人行道上,胃已经开始饿得痛了起来。这时的校园树影阴森,夕阳的光线从棵棵大树茂密的叶间毫不起眼地照了进来,象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有气无力的道别声。树影下面人影来来往往,大学生们个个精力充沛精神抖擞,对即将来临的夜晚充满期待。我睁着疲惫的眼睛望着眼皮底下的这一切事物,寻思着到哪儿去解决温饱问题。   “卓列。”彭丽丽骑着她那辆红色山地车与我擦身而过,在我前面就势一转,嘎然停住,“上哪去?”
  “咦...”没等我着话,她又故作惊讶状,凑近脸来审视,一股海飞丝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怎么了,这么憔悴,失恋了?”
  “是啊、是啊,被你甩了。”我一笑,无精打彩地说。她也笑了起来,“吃过饭了没有?”
  “我这个状况象吃过饭的样吗?”
  “正好,今天朱娜生日,在友缘轩开party,一起去吧。”
  “先声明,我可没准备礼物。”
  “没有关系,我准备了。”
  “你的礼物跟我有什么相干。”
  “你可以冒充我的男朋友,我们一起送...怎么,害臊啦。”
  “你要不介意,我没意见。”
  
  生日宴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人们依次敬酒,说着一些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祝福的话,朱娜坐在席首一脸傻笑,兴奋得满脸的青春痘个个颗粒饱满、喷薄欲出。彭丽丽也举着杯在里面掺和,唯有我卓尔不群,埋头大吃。   酒足饭饱之后,主人请大家去唱歌,于是众人走出饭馆,前呼后拥直奔歌厅,已经醉得下不得地的朱娜拿出她厂长千金的派头,豪气十足地掏出五张老人头,包下那间实在不怎么样的歌厅的一间最大的包房。然后一进门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包房里两男女生在动情地合唱一首《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其他的人基本上都听者无心,彭丽丽和几个女生坐在角落里咬耳朵,可能说到我了,一个女生回头望了我一眼,一脸坏笑,转过头去说了句什么,众女生轰然大笑,彭丽丽满脸桃红。我岿然不动,一脸坦然。

  宴会结束,人们纷纷散去,我推着车子,彭丽丽背着手连蹦带跳走在路灯下,夜深了,街上悄无一人,前方葳蕤的树影黑暗中仿佛巨人在低头审视着我们,一种威压在我心中慢慢形成。
  “怎么啦,一句话不说。”彭丽丽侧头问我。
  “我感觉一顿饭吃出问题来了,看来这种小便宜还是不能够随便赚,变成我纯属客串一回,你们那些姐妹却当了真,你今天演得还真象那么回事,你这演技,在国内拿个金鸡百花还真没问题。”
  “那还用说,人就得有点专业精神,办什么事情都得认认真真,干一行爱一行。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戏咱们还得再演下去,不能今天卿卿我我,明天就形同陌路,观众接受不了。”
  “对、对,咱们可以仿佛情侣般象模象样地走一段,然后再找个莫须有的理由平静地分手,让人家先羡慕羡慕咱俩又无限婉惜幸福总是不能长久。”
  “......”
  “你难道真没想过找个女朋友。”
  “这个...怎么说呢,不是没有想过,总觉得不现实,我这个人思想传统,看不惯短期行为,这方面我寻求的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那篇论文终于修补得差强人意,交稿的时候我拿到了约好的五百元劳务费,口袋中略为充实。我心中颇为轻松愉悦,并不是因为事情办得顾客满意,而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很客观的问题,现在大街上爱坐享其成的懒鬼到处都是,你只须稍为勤劳一点,多用一点心智,混口饭吃绝对没有问题。

  我骑着车在校园里逛了一圈,然后径直去成教生宿舍找范重庆,范重庆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小时候的范重庆身材弱小,有一副死脑筋,到高中时,他的弱小身体忽然不可遏止地疯长,很快突破了一米八零大观,而且目前仍成上升趋势。只是他的死脑筋依然故我,并且发展成为近乎愚蠢的诚实与坦率。最近他正苦恋着土木系的一个女孩,然而那女孩对他却态度暧昧,若即若离。

  “我们是初中同学,其实她在初中时候追过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觉得害怕,就没答应,想不到在这里居然又遇到了她,她还是一点没变,那么漂亮,那么性感。”范重庆得意洋洋忝不知耻地描绘着。
  “你说这个有什么用,好汉不提当年勇,有本事就现在证明给大家看,老翻些旧帐不能说明问题。”
  “她总是喜欢过我的,初中时候的纯真感情是一辈子难以忘怀的。”
  “不一定,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许人家并不这么想,或许她只记得第一次求爱便被人拒绝的尴尬与痛苦,把那点儿对你的爱慕之情抛之脑后;又或者她对你的看法早就已经转变,感到不值得,心底里对曾经追过你这件事情懊悔不已;最坏的是她可能天生就水性扬花,从来就没有把你当过一回事,求爱不成又另觅佳偶,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到今天还相信人家对你一往情深。”

  事实证明我不幸言中,以后的日子里,范重庆的脸上逐渐写满了失败,他也渐渐有了吐不完的满腹牢骚,见人就述叨他的伤心事,弄得他的情史满寝室皆知,满班皆知,传为笑柄。

  “气死我了。”一见面,范重庆立刻拉长了脸,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昨天看到她在操场上跟一个男的在一起聊天,有说有笑,很亲热的样子,聊个没完,我站在场边看了半天,我恨不得...”
  “行了,行了,你烦不烦,有没有什么新鲜的,要懂得放手,人家已然对你没意思了,还死乞白赖地干吗?你得有点骨气,现在她变成了一块鸡肋,你就要有丢掉的勇气。”我摆了摆手,说:“叫上王浩,吃饭去。”   王浩是我的另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在左近的另一所大学学路桥设计,这个专业现在很吃香,但尚未引起人们的普遍重视,这个专业是王浩自己选的,他的先见之明证明了他是个聪明人,而且大学的散逸生活并未使他放松身心,他仍旧学习刻苦,目标明确。我们三人经常聚餐,由自认为荷包尚有盈余的人发起并支付费用。

  那天中午我们三个人在岳麓山下的一间小饭馆里点了几个菜,然后就着菜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啤酒,喝着喝着我们都醉了,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开始说一些傻乎乎的话,王浩卷着舌头不无炫耀地说最近他们邻班有个姑娘追得他挺紧,“我偏不理她,一个女孩子,不能这么大方,文静一点的好,我得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好教她懂得如何做一个淑女。”王浩嗑吧嗑吧嘴“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她的,她不追我说不定哪天我会追她的,可是这种事情总得有一方装装样子摆摆谱,不能一拍即合,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被人珍惜。”   那顿饭我们一直吃到日薄西山,说到最后基本都是王浩一个人在牛逼 ,范重庆听着听着哭了,伤心的他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重复自己的伤心事,我和王浩意识到这种索然无味的旧事说起来恐怕会无休无止,于是结帐各自散了。


第二章

  我骑着车摇摇晃晃走在林荫道上,迎面而来的人对我都带着异样的眼光,我一律报以善意的微笑,从饭店到宿舍尚未足一半的距离,我和着自行车一起摔了几跤,摔倒了爬起来再骑,最后一次车链条摔得掉了出来,一时无法装上,只得推着走。扶着一辆车,我走起来稳了许多,经过澡堂时,看到澡堂门口等着洗澡的男生女生排起了长龙,我从一张张脸上看过去,发现彭丽丽也混迹其间,于是很高兴地大声喊她的名字,彭丽丽朝这边望过来,她皱了一下眉头,将手中的脸盆交到了身后那个女生手里,小跑过来。   “喝酒了,怎么醉成这样。”彭丽丽表情严肃地问。
  “哪里,我没有醉,我觉得我现在状态良好,前所未有的好。”
  “还硬撑,还吹牛,你自己看看,满身的灰尘,你这是摔哪了,”彭丽丽边说边作势要拍。
  “别,别拍,我自己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我受不了,你是我的谁呀,一个冒牌女朋友,你得摆正位置,认清形势,别做得太投入,不要绝了广大对你有意的男生的希望。”
  “嘭。”我的肩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我转身去看,一个篮球在我脚下滚动,“嘿,同学,扔过来。” 我弯腰拾起,单手托着,侧身用力甩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向前重重地扑倒,彭丽丽一声惊呼。

  我当然没有晕倒,但对接下来的事情我的记忆一塌糊涂,我记得有几个人过来搀扶我,记得彭丽丽焦急的表情,还记得我的车子,我转过身去推我的车子,它被一个同学扶了起来,我对那个人说了声谢谢,去扶车把手,被彭丽丽劈手夺过。

  回到寝室我睡了个又长又充实的觉,纷纷杂杂地做了许多梦,有几个梦里出现了彭丽丽的影子,当然是我和她在一起,梦里的我们靠得很近,也相处得很纯洁,这叫我有机会认认真真地看看她,在梦里我发现原来我如此熟悉的彭丽丽这般清纯可爱,她娉娉婷婷地向我走来,步履轻盈,婀娜多姿。
  
  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方醒,头痛欲裂。对床的肖胖子打饭进来,一见我就笑:“醒了,醉鬼。”我按着头直哼哼。“你这个家伙还真不义道嘿。”肖胖子吃了一口饭,鼓着腮帮子对我说。“我怎么啦。”“还装相,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也从没见你提起,就这么藏着掖着,要不是遇着昨天那种情况,还真不知你要对人民隐瞒到什么时候。”

  “不相干,”我笑了“你这胖子是不是有点神经,这是女朋友又不是别的,纯属私人物品,不共享,你们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可以带出来给大家看一下。”
  “我带不带她出来这全在我愿不愿意,再说她是我女朋友,我带出来你们也只能干瞪眼,我是不想刺激你们。”
  “不过你朋友对你还真好,你是没见她昨天送你回来那着急的样子,一双眼珠子都长到你身上了,一进来就忙乎个不停,拧毛巾给你擦脸,给你一遍遍作冷敷,毛巾都来回换了十几趟...”
  “不会伺候。”我摆了摆手,一脸不屑,心中满溢温馨。

  那天下午我没有去上课,径直去了图书馆,找个僻静处坐下,翻看一本笑话书,那书中的笑话
并不怎么好笑,但我仍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漫不经心地翻看了一会,眼角余光看到某人在我斜对面坐下,我抬头望去,是一个女生,美丽高傲,旁若无人。我低下头继续看我的笑话书,又笑起来,这时我感觉到那斜对面射来的责备目光,我不理不睬,我行我素。
  
  “同学,请你小声点,这里是公众地方。”那女生终于开口了,而且语气近乎训斥,一听就知道是个被男生宠坏了的主。
  “我怎么了,我笑笑与你何干,我喜欢,你看不惯坐别的地方去呀。这么多空位子,谁叫你非得坐这来呀。”我理屈不让人,乜着眼瞧她,你奈我何。

  那女生气得满脸通红,却也毫无办法,一跺脚,收起书本,登登登冲走了。我望着那急匆匆远去的背影直乐呵。   我在图书馆里一直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回寝室,一路上都是打饭回寝室的同学,一路的饭香,我才突然感到饥肠辘辘,一天没吃饭了。

  寝室门敞开着,肖胖子从里面走出来,很热情地对着门里说:“你坐着等等,我去找找他。”回过头来望见我,“得,他来了。没我什么事了。”我一愣,走了进去,看到彭丽丽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个饭盒。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打来了。”彭丽丽将手中的饭盒递过来。
  “你还真来得及时呢。我可是一整天颗粒未进。”我接过来就吃。
  “这还不是你自己折腾的,以后别那样了,对你身体不好。”彭丽丽柔声劝慰。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送盒饭吃我就得听你教训了...呃..呃...呛着了..呃..给倒杯水...呃...右边..右边放牙刷的那个杯子是我的。”

  寝室里面人来人往,虽然我尽量使自己放轻松,尽量坦然,然而总是有点不自在的感觉存在。男生寝室真不是女生来的地方,吃过饭,我就把彭丽丽拉了出来。

  我挟着书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彭丽丽走在我的身边,絮絮叨叨地讲着她最近听闻的新鲜事,这几天天气渐渐转暖,空气也湿润了些,走在还算和煦的晚风中,听着丽丽可堪动听的话语,我感到惬意极了。

  “最近我们美术社招收新一批会员,你来参加吗?”彭丽丽突然问。
  “肖胖子他们武术社也在招人,我已经答应去帮忙了。”我一脸的遗憾。
  “你两边跑跑也没有关系吧。算是帮帮我的忙。我可告诉你,我们美术社的漂亮女生可有不少哟。”
  “我是曾经沧海,有你一个就行了,其她的我都视之如粪土,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少肉麻,”彭丽丽举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谁是你女朋友了,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当真了不是,我这是在背台词。”
  “你还真来了,经不起诱惑。”彭丽丽执着水彩画笔指着我,粉红色的颜料从笔端一直倒流到彭丽丽的手掌。   彭丽丽她们的美术社社址在一间废置的库房里,库房很大很空很阴暗,白天都得开着灯。十几个女生和几个男生支着支架在画静物,他(她)们前面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只罐,几个水果。

  彭丽丽把我让进她们办公室,(实际就是请人用预制板在库房里搭起的一个小房间)。

  “两张桌子,这里不是你全权负责吗?”
  “不是,还有一位同学,咦,就是你们历史系的,你不认识吗?”
  “你又没说是谁。”
  “她叫李薏。”彭丽丽伸手在桌上比划,“薏米的薏。”
  “那好象是种药材。她家里是医生吧。”
  “对,她家三代从医,她父亲可是她们那里有名的中医了,只是医人医多了,有些犯痴,给子女起名一律用药名。她还有个姐姐叫李芍呢。”
  “那不干脆叫李药得了。”
  我俩都笑了。“你真没见过?”彭丽丽停住笑,望着我,一脸的不信任。“她可是你们系里的系花哟。”
  “是系花就非得我认识吗,美丽东西的存在不一定要经过某一个人的认可才能证明其价值。或许我凑巧忽略了。你知道我在这方面一直嗅觉迟钝,缺乏鉴赏力。”
  “咦,以前怎么难得听你这么坦白,你肯定心里有鬼,欲盖弥彰。”
  “喔,她来了。”彭丽丽指着门外说,我顺着彭丽丽的目光朝门外望去。一个女生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经过我身边时,我们对望一眼,相视之下,各自一惊。我顿觉尴尬。
  “我来介绍,这是我们美术社社长李薏,”彭丽丽指着那女孩对我说。
  “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卓列。”
  “原来你叫卓列。”李薏看着我,脸若冰霜。
  “你们认识?”彭丽丽疑惑不解。
  “见过一面。”我一脸讪笑。
  “而且印象深刻。”李薏接口说。
  “你得给我点面子,我已经答应了彭丽丽来社里帮忙,你每天对着我这副脸孔,我拿张镜子你自己照着看看。脸上都能掉下冰渣渣了,这不但会打击我的工作热情,还会损伤你的美貌,没看见花到冬天都蔫了吗,那还没你这么冷呢。”趁着彭丽丽出去有事,我对李薏说。
  李薏噗嗤一笑,马上又憋住了,“谁叫你那天在图书馆里那样对我,我说你说错了吗,你怎么就那么蛮不讲理呀。”
  “那天我又不认识你。”
  “不认识你就能对人家那样。”
  “ 对,我错,我错,算我不讲理。”
  “根本就是!”
  “同学之间允许犯错,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咱们握个手,算讲和,以后和和气气共事,好不好。”我伸出手去。李薏迟疑了一下,伸手相握。
  “那天你是怎么了,那个态度,遇到什么伤心事,心里挺不高兴是吧。”
  “不,那天我是太高兴了。”
  “...不可理喻!”
  
  那天从美术社出来,我直接去了肖胖子的武术社,肖胖子的武术社会员更少,加上他也不过十来条汉子,而且要去体校请一位武术教练来教,价钱也不便宜,因此会费相对提得较高。因为武术教练一时没有联系得上,肖胖子知道我以前曾经练过武术,便要我去帮他撑几天台。

  肖胖子看我过来便拉我去见他们的会员,跟人家介绍说我以前是贺龙体校武术队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曾经得过什么什么奖。我看他越吹越离谱,连忙一一翻案,诚实地告诉大家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也跟大家一样从普通的中学毕业,只是从前在课余学过几手粗浅的掌脚,现如今也差不多荒废了,这次来我也只是作为一名普通会员,本着学习和强身健体的态度来参加这个社,希望日后可以多和大家切磋切磋。肖胖子站在我旁边,讪讪的一言不发。忽然有人说既然你以前练过,现在就打一路拳给大家看看吧。我二话不说,除下上衣,就着地方打了一路广东南拳。拳脚如风,我听见有人喝彩,一路拳打下来,肖胖子脸上云霁顿开,一个劲地对着那些个会员喷着唾沫星子:“怎么样,怎么样,我没吹牛吧,我这哥们可有真功夫。”代教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后不久,我接到在山西读书的一位旧同学刘征的来信,约我暑假同去四川旅游,信写得很诱人“要远离城市的喧嚣,到大自然中去释放自我,洗涤心灵。”看来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象是哪本书上抄来的。但我还是被打动了。要达成此行,我开始为筹集旅行的费用努力。   肖胖子那的武术教头是义务的,从体校请武术教练的事情还未办妥,而且我看肖胖子有点不了了之的意思,于是我告诉他我干到月底走人。我又接了两个代写论文的活。一位本市的远房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家教的工作,帮他们单位一个同事的小孩补习,每星期二、四、六晚上去,每晚两小时,每月给我两百元劳务费。此外我还同数学系的几个男生一起,在星期六星期天上街去推销一种据称耐力持久而且价格便宜的电池。   因此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除了上课就是赚钱,除了肖胖子那里要应付之外,其他一律不理,美术社也很久没去,彭丽丽几次到寝室来催我都没见我人,后来我介绍范重庆参加美术社,算是帮我的忙。范重庆乐而为之,回来便说自己是掉进花园里了。

  我记得那一段日子我也不是忙得很不可开交,我还陪着彭丽丽去吃了两顿饭,看了一场电影,那是部意大利片子,片名叫《天堂电影院》,影片诗意而伤感,走出电影院时彭丽丽哭得象只红眼睛兔子。
  某天傍晚武术社活动的时候我遇见了李薏,在体育馆的一角,我刚演完一套乙组长拳,身边围了些人,李薏站在外围,踮着脚叫我的名字,我便走了过去。李薏的表情很惊讶,而且有些兴奋,到跟前就说没想到你还会这个,不简单啊。我说我的优点还多着呢,慢慢跟我相处你还会发现许多。她嗔我臭美,转际问道怎么这么久没去美术社。我告诉她我最近很忙,没时间,她说那为什么武术社这边你又来呢?我说这是为朋友。她说难道我就不是你的朋友吗?说了她就脸红了,自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范重庆的情况,她说范重庆这人很热心,办事很卖力,但是没有主见,在问题的处理上比较盲目,而且虽说加入美术社,但他缺乏基本的美术素养。范重庆这个人我了解,与李薏说的情况基本吻合,但这话从李薏的嘴里说出来让我不舒服,特别是她那种说起范重庆来指手划脚好为人师的态度更让人反感,我当即反驳说,范重庆是我的朋友,他的为人怎样我最清楚,你又何必在别人尽心尽意地为你们无偿劳动的时候,还要在背后说他的闲话呢。李薏心知说错话了,涨红了脸想解释,我觉得索然无味,转身走了开去。

  肖胖子月底终于请来了一位武术教练,是个二十五六的年青人,市体校的,练得一手好刀,据说还在全运会上拿过奖,于是全体的会员每人又都买了一把表演刀──当然是由教练统一采购。我这个代教的终于可以卸任了。交接的那天肖胖子请我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塞了过来。

  “讲好了作义工,我不能反悔。”我推开他的手,笑着说,“以后我每天还是会来,我要学刀,而且会员费我一毛也不会给。”肖胖子一愣,哈哈大笑,顺手将钱放回口袋里。


第三章

  那一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似乎每天都有许多事在等着我去做,然而我总能做到忙而不乱,有条不紊,让事情在相应的轨道上合理运作,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同时也感觉到人一定要有目标,做事才会有积极性,当然并不非要什么雄心壮志,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为自己所希望达成的愿望而努力,譬如一次旅行。   那一段时间系里面风平浪静,波澜不兴,几个男生闲着无聊,做了一件无聊事,纠集几个男生寝室,以投票的形式选出系里的二十名美女,在走廊的记事板上张榜公布。李薏和彭丽丽都名列其中。那张榜贴出的头一天晚上就被人撕了,但是评选结果已经深入人心,男生们津津乐道,女生们则都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无论选上的或是没选上的都拼命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以示你这张榜不能表明什么,我依然美丽。不动声色,甘苦自知。

  紧接着选美事件之后的是一桩绯闻,说是94级的某某女生晚上做春梦,满头大汗,嗲声嗲气地叫着一个男生的名字。这件事情在男生寝室传得很广,那个男生自然成为众矢之的,而该男生的女友却是外系的一个女生,那女孩知晓此事之后,认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坚决与之分手。此事在系中传为笑谈,而且越传越邪,几近演义。
  
  春雨一阵一阵地下着,校园每天都是湿漉漉的。时间已进四月,阴晦的天气中仍残留着一些不合时宜的寒冷。象对面宿舍里那位忧郁的吉他手弹唱的一样:“春天是女人无常的脸,人们总在添衣减衣中消磨时间。”我很喜欢这种天气,在这种日子里,没有课的下午,我可以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一本书,品一杯茶,或者随着一首歌或一支曲子的旋律畅想,远离喧嚣,内心沉静安详。

  但是每当夜晚来临,我躺在床上,四周静悄悄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耳边只有熟睡的同学偶尔翻身的声响与某人突然说出的梦话,窗外是春风吹着冷雨。我会感到一种刺骨的孤独,这种孤独来自内心深处,白天相亲相近的这些人,此时看来是多么的遥远,远到他们似乎从未存在过。我有一种不能被理解的悲哀,仿佛内心有许多话难以倾诉。许多时候我就这么躺着,静静地回想,往事平静如山溪的涓涓细流,一桩桩无比清晰地淌过脑际,在这种对平静往事的平静怀想过程中,我似乎又重新进入了从前的角色,从懵懂无知的儿童到意气风华的少年,对世界的满心好奇、对事物的争强好胜,以及那些曾经炫丽美好最终归于破灭的年少轻狂的梦。我感到困惑,不知此时我的眼睛是看得清楚了还是更加模糊,只是发现许多曾经奉若神明的事物原来不过如此,许多曾经热切渴盼、热切追求的东西在得到之后才发现并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我不时遭受这种打击,心情变得沮丧,同时也感觉到这人生本来就是一种巨大的不完美。我满心沧桑。
  
  两篇论文交稿后,我得了七百元钱,本来说好一篇五百的,可其中有一位钱不够,只掏出了两百元,我说言不二价,给你写这个我也挺不容易,你不能让我吃亏。他还磨磨蹭蹭,我收好论文起身就走。他赶紧起身拦住我,涎着脸说:“兄弟、兄弟,有话好好说,你看我就这么多钱,你就卖给我算了,反正你留着也没用。”我盯着他看了一会,伸手拿过他手中的两百块钱,掏出那篇论文数了数页数,撕了一半塞给他,“你给多少钱,我就给多少货,童叟无欺。”那小子一愣,醒过神来,变了脸,凶神恶煞地凑过来揪住我的衣领,“小子,找打。”我抓住他的手反手一扳,他便弯腰蹲下,痛得呲牙咧嘴,“别以为你个子高就能欺负人,我不吃这套,有种自己写呀,我还告诉你,那一半你自己写吧,我不卖了。”我松手扬长而去,那小子在后面骂骂咧咧说要找几十个兄弟收拾我。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失魂落魄的范重庆,他一见到我就叹了一个很长的气,“我正要去找你。”

  “你又失恋了。”
  “你怎么知道?”范重庆瞪大了眼睛。
  “你整天除了失恋还能有别的吗?”
  “你怎么这么说话。”
  “快说,这次是给谁甩了。”
  “李薏。”
  “啊!~”
  
  我站在电影院门口,看到李薏翩翩走来,“等很久了吧?”我嘿嘿一笑,默不作声,“进去吗?”李薏摇头示意:“快开演了。”

  “我有点后悔今晚邀你出来,”我忽然说:“说实话,我今天只是来做电灯泡的,范重庆此刻在里面,而且原计划是待电影放到一半时,我借故退场,让范重庆自由发挥。”

  李薏此时已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不去理会,继续说:“就我今天的本意来讲,我原希望你能进去,坐在范重庆旁边,和他开开心心地聊聊天,这样可以抚慰我作朋友的良心,不过我知道这不适合你,而且你也不适合他。这样我们都可以不必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努力。对不起,我骗了你,不过这部片子挺不错,值得一看,给你票。今天估计看的人不会很多,你可以进去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把电影看完。再邀个人来也可以。”

  “你就这样走了吗?”李薏冲着我喊,一脸愤怒。声音大得引得路人驻足观望。我回头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林荫道上,忽然觉得很烦,我知道自己今天这么做过了火,我打击了她的自尊,我达到目的了,虽然我的本意只是好玩,其实范重庆并不在电影院里,而且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这全是我的主意,我不过是听到范重庆说出李薏在拒绝她的时候那种骄傲态度,我想轻轻打击她一下,明显这不是很轻的一下。我想这一下也完全毁灭了我在李薏心中的形象。我现在明白自己在许多时候是多么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而且总是在事情做完以后才后悔。   经过女生寝室时,我看到彭丽丽正与一个女生提着开水上楼去,我叫住了她,夺过她手中的开水瓶,交给另一个女生,“麻烦你把开水瓶提上去一下好吗,我找她有点事。”那女生嘻嘻笑着走开了。彭丽丽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

   “也没什么事,我今天心情不好,你陪陪我好吗?”

   岳麓山山道曲折,道旁树木伸展,遮蔽成荫,沉沉落日,余晖微渺,斜照着彭丽丽一身灿烂的红,“你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

   “你今天是怎么了。”彭丽丽脸一红,嗔道。

   我没回话,很自然地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我牢牢抓住不放,她便任我握着了。

   山道回转,草色遥看,人迹廖廖,和风轻吹,我们默默地走,很久没说话,这种感觉有如喝一两杯酒,微微醉了,我侧目看彭丽丽,只见她脸上红霞未褪,低头顺眼,正想什么,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在想什么?”我问道。

   “想台词呢?”彭丽丽笑咪咪地说。
   “还想什么台词呢?”我忽然很冲动地转过身去,紧握她的双手,“还假装什么呢,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彭丽丽,你敢说你不喜欢我吗?”

   彭丽丽吃了一惊,惶惑地看着我,眼睛中闪烁着不能确定的喜悦。“你...你不是说过...”

   “说过什么?”我急切地问。
   “...不现实。”彭丽丽低声说。
   “对,我还说过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呢?就是你了。”我一笑,由衷感叹“你多好啊,已有如此,还要如何呢。”
  
   回到寝室,已是晚上十一点,寝室里面仍然闹哄哄的,肖胖子坐在床头大声讲着网上看来的成人笑话,精彩处一帮室友笑得打滚,对面那位吉它手又坐在明亮窗前唱着哀婉的歌,室内喧嚣将歌声从耳边击落,听不清一句歌词。我在窗前坐下,回味着刚刚经历的那一幕幕,仿佛在看一部纯情小说──我们从渐渐暗淡的山道走下,在一家看上去不很干净的小饭店共进晚餐,彭丽丽吃了很少的一点,而我却显得特别地饿,或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我变得特别能吃,彭丽丽望着我笑靥如花,说你吃东西的样子真可爱,我被这句话说得意兴索然,仿佛自己变小了十岁,跟个阿姨在一起。吃完饭我们在林荫道上散了会步,又在领袖像后面的石椅上坐一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我已经完全从激动中恢复过来,觉得有点尴尬只好尽量避开感情的话题说着一些风月之外的话,彭丽丽今天是少有的文静,陪着我坐着,除了偶尔的附合,基本上不做声。之后我们沿着林荫道一直往里走,到大礼堂时,一部国产电影即将开演,门口打着大幅的广告介绍说该片曾获外国的一个什么奖项,我说彭丽丽我们看场电影吧。彭丽丽点了点头,于是我在窗口买了两张票,拉着她进了电影院。

   我们刚在厅右靠墙的两个座位坐下,灯便灭了,电影上演了,显然这部电影是言过其实,既不精彩,也丝毫不感动人,我百无聊奈,回头看彭丽丽的一张脸在荧幕的反光中忽明忽暗,那种纯美也忽明忽暗,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搂住她,彭丽丽紧张地转过头来,她这种受惊的感觉让我很得意,我很坚决地搂着她,感觉她那有点僵硬的身躯在我的臂弯中慢慢柔和起来。然后我转过头去吻了她,当我的嘴唇贴上她的唇时,我感觉到来自她全身的一次剧烈的颤抖...

   回味中的动人处有如饮一口清茶,唇齿留香,仅此而已,我的心中有些惆怅,却又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第四章

  后来我才知道,李薏和彭丽丽不但是搭挡,还是很要好的朋友,象彭丽丽这种纯洁而又天真的女孩当然什么都会向自己的好友倾诉,但我很清楚李薏对我与她之间发生的这些事是闭口不谈的,与彭丽丽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与我说一些她这位好友的琐事,常常是某某系的哪个男生追她被她拒绝这类事,听多了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仿佛李薏这女孩的心门从未向任何一个男生敞开过,仿佛她总是那么孤傲清高,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此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美术社,彭丽丽说了几次见我不愿意也就不勉强。不知为什么,我却经常甚至比以往更多地在不同的地方遇见李薏,然而每次她都对我视而不见,冷冷地从我的身边走过。只是在某一次选修课上,低头抄着笔记的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压力,仿佛有谁正注视着我,我回过头去,看到背后不远处李薏正低头慌乱地翻着课本,我一怔,转过身来。
  
   暑假在不知不觉中到来,我的旅游经费也筹集得差不多了,还富余得可让我在离校的那天中午小请一回客,彭丽丽、范重庆、王波都是我的座上宾,王波还带了一位模样姣小清纯的女孩,欲盖弥彰地说只是普通朋友。彭丽丽在众人的面前很撑我的面子,私底下却悲悲戚戚,难舍难分,哭起了鼻子。

   “五十天很容易就过去了,不必这么伤感,真是好得离不开了似的。”
   “难道不是吗,我就知道你这人假心假意,人家还没考完,你就急着要走了,谁在你家等你是吧,初恋情人,重温旧梦,这是你暑假的功课是吧,你就这么对我,只顾着你自己,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彭丽丽眼圈都红了。
   “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看着真心痛,我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你,只是我跟别人约好了,后天我得去太原,人家在那边等我,我不能爽约。”我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笑着说。
   “那我也要去,我跟你一起去,你再跟那边联系,说你推迟两天过去,等我考完。”彭丽丽擦了一把眼睛,嘟着嘴说。
   “那怎么行,丽丽你这样可不逗人喜欢了,你怎么能让我随便改变决定呢,那你让我以后在朋友们面前怎么好说话,你这不是拖我的后腿吗?”
   “我怎么了,怎么就拖你后腿了,不就是一次旅游吗,又不是什么重大决定,值得这么严肃认真吗,好象真把它当成件什么大事在办,你累不累。好象谁真的希罕跟你去旅游似的。”彭丽丽赌气转过脸去不看我。过了好一会,又转过身来,低低地说:“回家了,可要记着给我打电话。”

   那天下午我收拾起简单的行囊,走到主席像广场边去乘车,这时彭丽丽的《古代文学史》的考试刚刚开始。

   校园里这些老樟树似已衰朽,一年四季都落着叶子,落叶飘飘的校园里处处可见背着行囊行色匆匆归心似箭的学子,间或也有一对情侣亦真亦假地演出十八相送,公车一时还没有来,身旁等车的队伍却渐渐壮大着,我打了个喷嚏。看见一辆公车蜗牛般向这边缓缓蠕动,赶紧作好准备。车子驶到我们面前,车门哗地一声打开,我一个箭步跨上去,赶紧往里走,找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这时我看到车门口,李薏背着个大包挤在上车的人流中,她那娇小的身躯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我赶忙将手中的包眼明手快地放在旁边的空位上,对着那位走过来要坐位子的姑娘说:“这里有人。”    李薏索性不挤了,退到一旁,待那些明知车上已座无虚席仍拼命往上挤的乘客都塞进车里,她才从容上车。

   “李薏,这边。”我对着她招手,用手拍拍旁边的座位。她稍一犹疑,弓身挤了过来。
   “早看见你了,特地为你留着座了。”我的言语中略带几分讨好。

   李薏不知所谓地一笑,不置一辞。

   车子一步一歇地移动着,进七月了,天气已颇显闷热,挤满了人的公车里更是如蒸笼一般。我把车窗大开着,从背包里掏出一本英语教材作扇子用力地摇着,车子从沿江大道转入荣湾镇再直开上湘江大桥,几站上下,乘客无减反增。从荣湾镇到五一广场,街道边的小衣饰店中夏装铺天盖地,各自打出的“跳楼价”、“大放血”、“一顿乱卖”的招牌鲜艳醒目,竞争之势剑拔弩张。玉兰树下,一个穿着露脐短装的摩登女郎招摇过市,车内一片啧啧声。

   我嘿嘿一笑,回过头来,看到李薏的神情,我吃了一惊。她低着头,眯眼皱眉,脸色苍白,嘴唇略乌,豆大的汗珠满头满脸,从鼻尖滑落到脚下。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呀。”我着急地问。
   “闷,想吐。”李薏无力地说,话音几不可闻。
   “中署了,肯定是。”站在旁边的那个戴眼睛的男生说。
   “走,咱们下车。”车进了一个中途站,我挟起李薏,夺过她的包囊,不由分说地拖着她下车。

   我把李薏扶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南杂店,向老板买了一瓶矿泉水,给李薏扯痧,果然是中署,只刮了一会儿李薏的鼻梁上便扯出一块乌紫,李薏疼得直哼哼,不过总算渐渐好转,热心的老板娘拿出了家里备用的霍香正气水,李薏捏着鼻子喝下,喝完了便伸着舌头皱着眉扮鬼脸。鼻梁上乌紫着一块的李薏象个病歪歪的二郎神,我坐在旁边陪了她一会,笑眯眯地定着眼睛看着她,李薏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头一偏,给我一个后脑勺。

   “可怜的小姑娘,”我扳过她的肩,“我看我还是送你回学校吧,你这个样子,今天就别走了。”
   “你是我什么人呀,我不要你管,我就是要回去。”她倒来劲了。
   “哎哟,不错,精神好了,来劲了是吧。不要我管,这句话你刚才怎么不说呀,现在才耍威风,迟了点吧。”

   李薏自知理屈,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默默地闷坐了好一会,才怯怯地说:“我今天真的得回去。”

   李薏态度虽然软了许多,仍然固执地要求要回家,我见拗不过她便只得随她去。前往郴州的火车在两小时后发车,往太原的火车则需晚上。在给李薏买票的时候我多买了一张。然后出去打了个电话。李薏不明就理,默许意味地笑着。    我们静坐在候车室里有句没句地聊着天,我看到范重庆急风急火地走了进来。

   “重庆,这里!”我朝着他挥手。然后转过脸去对李薏说:“你一个人回去我实在不放心,让他送送你吧。”李薏一愣,沉着脸,什么也没说。

   晚上我登上了开往太原的火车,由于是始发,车上的人并不多,有些空位子,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打开车窗,夜间微凉的清新空气扑鼻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火车在黑夜中缓缓开动,发出如猛兽初醒般的怒吼声,长沙城的万家灯火从窗前慢慢向后流动,前方是无止境的黑暗与无止境的灯火通明,我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胸中惬意而豪迈,对新的旅程充满好奇与期待。

第五章

   到太原时刘征的考试还没完,我于是在太原玩了两天,也没去什么地方,主要是在校内,刘征还是老样子,高瘦的个头,面容冷峻,不修边幅,不经意地留着半年才剃一次的山羊胡子。象他这样比较cool的男生本来应该为女生所青睐,唯一的遗憾是他太脏,不爱洗澡使他身上常常带着一种隐晦的气味,让人退避三舍,这样的人居然是我多年的好友,可见我有多宽容。到刘征学校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还是湖南美女多。我倒不是诋侮山西的女孩,但至少他们学校这方面资源是比较缺乏的。我对刘征说了我的第一印象。“这点我承认,”刘征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我至今单身。”

   刘征秉承了他一贯的学习态度,即学有侧重,不兼容并包,尽量留有余力,让自己能够术有专攻。他喜爱的是哲学,读的却是英语专业。“我与我的专业是一种利益关系,将来走上社会,要混口饭吃,我恐怕有较长一段时间要仰仗它,我不能不对它用心;我与哲学是情感关系,它是我的理想,我深爱着它,因此我将不断地在其中探索。”刘征说,“这就好比夫人与情人,两者都可能成为永远,但一种只是简单生硬的维系,另一种却是水乳交融般的爱慕。”    “你这是从哪本书上看的吧。”我笑道。
   “不清楚,好象现在的小说你随便翻开哪本都多多少少有这种关系的存在。一遍两遍所以印象深刻。”刘征笑答。

   这两天的考试刘征也是应付式的过关,每回考完回寝室总是趾高气扬地说:“及格,及格,肯定及格。”

   到太原的第二天我与刘征在他们学校食堂外面的墙上用白纸写了一张“广告”寻找湖南老乡,然后买了一些水果瓜子在寝室枯等,到晚上陆续有些同学进来,高矮胖瘦参差不齐,分别来自岳阳、涟源、衡阳与长沙地区,大家同乡不同音,只好又都用普通话交流,其中有个留短发浏阳小姑娘尤为可爱,与人交谈时叽叽喳喳声音之悦耳如百灵歌唱。许多男生都没话找话地去套近乎,小女孩也得意洋洋一脸的天真烂漫,饶是刘征如此自命清高也忍不住撕下伪装绞尽脑汁一近芳泽。于是有几个被凉在一边的女生自然而然围成一个圈子作她们的老乡交流。好歹我也是这次老乡会的发起人之一,不能顾此失彼,丧失此次活动的意义,于是我加入了她们的谈话。    “其实你们报考师范并不明智。”我故作神秘地说。几个女生不以为然。但还是有人礼貌地问为什么。

   “先听我说个故事,我有个叔父,计划经济的时候在某县任教育局长,他是那种革命中成长的干部,很懂得关心下属,那个时候物资紧缺,紧俏商品都是计划调拔,而且有些因为量特少是属于优先供应的,因此上面只要一有动静,要拔什么东西下来,我叔父总会想尽办法为广大教师去争取。有一次上面拔下来五十斤糖,叔父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去找县里的领导,要求优先供应教师队伍。可是最后却分给了县里的播音员。我的叔父有看法,跑到领导那里去理论。可人家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那人是这么说的‘我也想优先给你们教师,可是你自己想想,全县教师几百名,只有五十斤糖,你叫我怎么分。可是播音员却不同,全县的播音员加起来也就那么十几名,分下去不多也不少,大家高兴。都是为社会主义工作的,让人家一回,不要太计较。下回拔下来的东西量多的话就优先你们教育部门。’当然那个时候,下拔物资量多恐怕常常只是一句美丽的谎言,因此叔父他们系统也丧失了不少优先供应的机会。因此,最后我的叔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工作也好,其他也好,千万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挤,哪怕它看起来是多么地诱惑人你都当无论如何不为所动,这是避免吃亏的最好办法。”    “喔,所以你就跑到我们这边来了。”一个女生恍然醒悟。
   “对。”我坦然承认,自己先笑了,大家都笑起来。旁边那一堆人都转过脸来,望着我们莫明其妙。“说什么呢?”那浏阳小姑娘问,我们齐齐望了她一眼,转过脸来,会心地笑了。

   因为第二天大家都还要考试,虽然谈兴甚隆但还是早早散了,大家约好第二天考完尽兴地玩一回。我提醒大家既然要玩就要考虑经费,请各位明天准备基本费用。我说这话的时候刘征有点不好意思,但总得有人说,我可不希望我的粮草消耗在这个上面。之后刘征主动说要送女生们回寝室,又有几个男生自告奋勇,浏阳小姑娘今天显然是被庞坏了,她指指我说:“你也是主人,你不送我们吗?”我摇摇头说:“不好,人太多了。”几个知情的女生立刻笑起来,小姑娘一头雾水。

   刘征送完女生回来便就着楼梯口的水龙头洗了个澡,这个澡他足足洗了半个钟头。“好,彻底洗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不怀好意地嘲笑。
  
   “我完了,我发现我喜欢上她了。”刘征语调不无悲伤。

   那天晚上睡觉时才发现蛟香用完了,一直被弹压的蚊子有了喘息的空间变得特别猖獗,搅得我无法入睡,刘征很兴奋,连说想不到校园里还有这么一朵奇葩。

   “不要这么快去喜欢一个人,你今天才遇见她,你还根本不了解她,你现在心目中她的印象有很大一部分只是你自己勾勒的,这来自于你的幻想。好比一个人看到一朵花的美丽有时会幻想果实也一样甜美,但结果往往并非如此。”我好意劝到。

   “可是我有这种渴望,相信你也有过,每个少年心中都有过的一种渴望,渴望遭遇一次真正的爱情,我们虽然仍只限于一般的接触,可我感觉她对我与对旁人不同,这说明我们有进一步发展的土壤。”

   “遭遇爱情是一件好事,可问题是你遭遇的是否是真的爱情呢,你要清楚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仍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就象你说的,她对你与对旁人不同也仍只是你的‘感觉’,说不定这种感觉是种错觉呢,我无意打击你。我们都是年轻人,都难免产生这方面的萌动,这很正常,用弗洛伊德的话说是‘爱欲力’集累了很多而无法释放。我们得理智来看这个问题,步步为营、小心试探,发现对方同样有心还可,若是无心的话你掉头就走,不要弄得太沉重,最忌单恋,过分的执着会令人心力交瘁的。”    “有道理、有道理,想不到你这方面你还蛮懂,是不是经历过几次。”
   “过奖,没有,都是书上看来的。”

   我到早上才沉沉睡去,一觉睡至下午方醒,肚子咕咕在叫,饿得厉害,看看表,才三点多,吃午饭过了,吃晚饭还早,想接着睡,睡不着了,到外面走走,校园里空荡荡的,刚刚开考不久吧。我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一只面包,看到有新到的《体坛周报》便买了一份,坐在路边树荫遮敝的石椅上边吃边看。

   “嘿,你好。”有人站在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是昨天见过的浏阳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啃面包呢?”
   “这么快就考完了吗,还不到四点呢。”我咽下最后一口。
   “对,题目挺容易。”个性还满张扬。
   “全校数你最早交卷。”我说,“我在这里看着了,只你一个人出来,你功课挺好的吧。”
   “过得去。”小姑娘笑着说。
   “我们学校象你这么样的女孩一般成绩都不好。”我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呢?”小姑娘好奇地问。
   “追她们的人太多,分了心。”
   小姑娘开始还不明白,但很快会意,掩饰着快意说:“无聊。”
   “坐。”我拍拍旁边的空位。

   小姑娘有些犹豫,四周看了看,在椅子的另一头坐下。

   “真拘谨,这可不象你的风格,有男朋友了吧。”
   “这跟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小姑娘有些疑惑。
   “怕他看见你跟我在一起打翻醋坛子,女孩通常都有这种顾虑。”我笑着说。
   “不见得。”小姑娘撇撇嘴,不以为然。
   “叫什么?”我问道。
   “什么?”
   “贵姓芳名。”
   “江谧。长江的江,言必皿谧。”小姑娘边说边用手指在石椅上比划。
   “谧,安静美好的意思。”我不确定地说,向她的脸上寻求肯定。
   “对。”江谧笑着点点头。
   “你这个人很臭屁的啊。”江谧笑靥如花。
   “什么意思?想不到你这种女孩也会说脏话。”我一脸茫然。
   “别装傻,...你其是不必装作什么都懂,”江谧故作老成,“什么人多人少,做得这么超然你不觉得累吗?”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如果随大流,跟着大家一起在你身边起腻,喜欢你,才会过得轻松些。”我反唇相讥,直话直说。
   “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别自做多情。”江谧分辩道,态度显得不自然。我不去理她,过了一会,江谧重又不甘心似地嚅嚅说道:“你其实不必这样,你这种手段我以前在小说里看到过,老套路了。”
   “没有关系,活学活用,常用常新。”我笑着说。

   那天我们坐在那张石椅上漫无边际地聊了很久,一开始是胡侃有句没句地斗嘴,都想把对方的气焰压下去,后来斗腻味了,便换了个话题,才发现双方原来还有不少的共同兴趣,于是兴致勃勃地聊了起来,也许是在异地,同乡这层关系把我们拉得很近,彼此都感到很亲切。江谧后来说想不到原来这所不怎么知名的学校里面竟然也有如此多的湖南老乡,如果没有那张广告,我们也许彼此都不能相识,但现在都走到一起了,这多好啊。她这么说虽然很孩子气,但我还是被感动了,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心中豪迈顿生。这时候考完的同学已经陆续地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江谧若无其事地和其中她认识的人打着招呼,那些人便暧昧地答应暧昧地笑,我坐着不起身继续和她有口无心地说着闲话,看着她这么硬撑着觉得很有意思,这时一个白发老头(后来江谧告诉我那是她们系主任)经过,看见江谧愣了一下,然后很严肃地望了她一眼,江谧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第六章

   那天傍晚老乡们到得很积极,到齐了我就开始收费,标准每人二十,多退少补,大家踊跃集资,特别是男生,谁也不想在女生面前显得小气,但有些过于慷慨,却画蛇添足显得宝气。之后我们在外面的一家小饭店开了两桌,男女各占一桌,男生们吆喝着说不醉不归,有几个还涎着脸跑到另一桌要与女生们同醉,女生们则纷纷坚守阵地表示不参与。这时刘征已经豪情高涨跃跃欲试,我低声劝道不能喝多明天就要启程上路了,得保持清醒。但都还是迫不得已干了几杯。这时一个岳阳的胖子举杯冲着我说别人日子还长,卓列你是难得一见,我们相聚苦短,干一杯。自顾一饮而尽,我只得奉陪。没想到如此一来,众人纷纷举杯,连刘征也跟在里面掺和,说是该干一杯,我们一年也难得见几位面。我势单力薄,抵力拒酒。这时那个岳阳胖子不怀好意地说,你要是硬是喝不了,找人给你代也行。说罢嘴角往邻桌撇了撇,众人纷纷附合。我心念一动,转头去看,那些女生早已停箸,望着我们,一脸戒备,不要过来。我征询似地望了一眼江谧,她赶忙垂下眼帘,望着桌面。我心里暗暗鼓了口气,端着那杯酒冲着她走去。

   “帮帮忙,我今天不想醉。”我将酒杯递到她面前,眼神中饱含信赖。
   “我不会喝酒。”江谧站起身来,推辞道。

   我举着杯子,骑虎难下。

   “帮帮忙~~”男生们在旁边起哄,女生们笑着看戏,事不关己。

   江谧垂着手盯着我严肃地看了好一会,我迎着她的眼神尽量微笑,心中很为自己的鲁莽懊悔,只知道她此刻若是坐下来不理我,我便丢尽了面子。

   事态似成僵局,大家都静了下来,刘征从后面拍拍我的肩说:“算了,你俩都不熟,不要强求。”我不理会,重申一遍:“帮帮忙。”江谧绷紧的脸忽然开朗,她笑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瞬间很静,连我都感到吃惊。接着大家纷纷叫好,气氛重又热烈,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喊道:“我也要!”大家纷纷要再敬酒,我没理会,心中高兴莫名,推开那些伸过来的酒杯拉起江谧的手就往门外跑,酒店里哄然大闹,几个男生兴奋地围追堵劫,没跟多远又识趣地回头了。

  我拉着她一路狂奔跑得满头大汗,我记得白天看见女生宿舍旁边有个林子,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你要带我去哪呀?”江谧累得娇喘阵阵,我一笑,一股子劲都卸下来,拉着她在路边坐下,“你们学校真大,我都迷路了。”

   “还回不回去啊。”江谧偏头笑着问我。
   “不回去,死也不回去。”我坚决地说。
   “那咱们干吗?”
   “你想干吗?”我盯着她的脸,笑着问。慢慢地凑上去。
   “不干吗,你别乱想。”她慌忙闪避。
   “嘻嘻,行,不乱想,陪我散会步吧。”我把她拉起来。

  我们在校门口的冷饮部买了两支冰激凌,搭上一辆通往市区的公共汽车,汽车在冰激凌的清凉味道中缓缓开动,在陌生的街道中穿行,江谧不胜酒力,脸色微红,有些兴奋地样子,如数家珍地向我介绍街边的景物,车子经过省体育中心、迎泽公园,在省博物馆门前我们下了车,混在来往的人群中走过了两条街,在一个电影院门口停下来,今天是一部引进大片《阿甘正传》的首映,电影院门外挂着很大幅的宣传画,江谧拉着我走过去看那简介,看了一会,转过头来,很孩子气地撒着娇说:“我要看电影。”

  影片讲述的是一个白痴的奋斗史,拍得轻松却很震撼人心。其中阿甘妈妈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神赐予你的你尽量发挥。”
  
   那天的老乡会除我之外所有的男生都喝醉了,待我回到宿舍时刘征已经吐得满地腥骚,室友们纷纷怒目相向,看来这小子在寝室的人缘不怎么好,我简单地给他打扫了一下,拧了条毛巾给他擦了把脸,顺手就敷在他头上,在床单下面抠出一包烟,坐在走廊慢慢地抽,灯熄了,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清晰可见,晚风吹过,胸中一阵清凉,廊外蝉声合鸣,沙沙的树叶声作它们的协奏。黑暗中我嘿嘿地笑着,雾一般灰色的烟从鼻孔与口中喷出,很快地飘散了。
  
   巴蜀风光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好,也许是因为长久的期待将它在我心中神话了,现实总是那么无聊,真正接触时反而觉得它们竟不及我在南下的火车上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黄土高坡那般凄凉、悲壮;亦不及路上那一望无际的稻田般火热与金黄。当夕阳落入远方的黄土,一辆吉普在余辉中的道路上掀起滚滚灰尘,远来的河水若无其事地穿过车底悠悠流向远方,这时将车窗打开,感觉那吹面而来的热风都带着远古的味道,让受者感受无尽的历史的沧桑。

   “我认为都江堰是个儒道结合的水利工程。”在招待所阴暗的灯光下,刘征饶有兴致地发表着他的观感“儒,表现在李冰匡世济民改造自然的思想。道,表现在李冰在建造都江堰时的乘势利导因地制宜顺其自然。我觉得做人尤如治水,堰工程中宝瓶口的开凿耗时八年,尤如人生之中必有奋力拼搏;利用江中天然的‘鱼嘴’(洲)分水尤如发挥特长施展天性。神赐予你的你尽量发挥。”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对事业对理想的追求,既要有平常心又要有进取心,对事物的过程唯求竭尽全力,却不必太在乎结果。”

   “对,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己的理想,没有理想的人只能说是一具不具有任何意义的行尸走肉,我们也一样,然而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正在起步边缘,虽然看起来似乎还很遥远,其实真正进入社会离我们只有一步之遥,你是否准备充分,你是否已经满怀信心?或者你已两者兼备,但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你得做最坏的打算,努力换取最好的结果。一旦出现不幸,也不必沮丧,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如果你已经为你的理想倾尽全力仍未得偿所愿,那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坦然面对失败。”

   “你仿佛对未来充满期待,我不这么想,或者说我没有这么多的幻想,我觉得人应当现实一点地生活,才会不为虚幻的理想所累,其实在我看来,理想的存在是不分时段的,并非一定要走出校门才找到发挥的空间,就好象我们每天要吃饭一样,我们也可每天为理想的达成积累一点点能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吗,这样我们就可以率性地生活,不用非得到生日那天才吃鸡蛋,也不必非得过年才放烟花,只要自己喜欢,可以每天都是节日,所以这样一来,明天的意义也没有了常说的那么严重,明天就是明天,一如既往的日子,未来也只不过是延续中的平凡生活。”我口随心语不无调侃。

   “什么乱七八糟,你这个人总是严肃不起来。”刘征脑羞成怒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
   “不过说真的,”我格开他的手,严肃地说:“你什么时候去看了《阿甘正传》。”
   “我没看。”刘征微微讪笑着。
   “别不承认,你刚才念台词了。”我一本正经地说,“而且就在我们出发的头一晚,那晚可是首映,第二天我们就走了,你只能在那一晚看。你跟踪我是吧。我知道你喜欢江谧,没关系,有机会,反正你们是同学,近水楼台,而且我又不常来山西,有许多时间给你发挥,好好利用...”
   “嘭”刘征狠狠一拳擂在桌上,“唿”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凶神恶煞地望看我。

   那晚虽然很疲惫,我仍然很久没有睡着,刘征也一样,关了灯的房间里两个烟头红光明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屋内闷热难当。刚才谈的话某些的确触动了我的心思,我在想自己倒底是不是一个什么也无所谓的人,我的身上或许仍然存在着一些从前的恶习未曾改正,这使得我在为人处事中更显娇纵与不羁,然而如此不稳定的性格会不会成为将来踏入社会后的一个不安因素呢?未来无可预料,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踏入社会之初会是怎样,就象觅珠人潜入海底不知道自己会遇到鲨鱼还是采到珍贵的骊珠,奋力一搏而后听天由命,只能如此了。

   我掐熄了烟,深夜中渐渐有了些凉意,朦胧中睡意悄悄地袭上头来,梦中一个人渐渐走近,如此亲切依然美丽,我知道她是谁,我不忍醒来。
  
   “昨天的事是我错了,我道歉。”吃早餐时我对刘征说,后者被我的宣言弄得一头雾水。

   在峨嵋山顶我买了一个石制小佛,用报纸悉心包起,放进旅行包。

   “送给江谧?”刘征问。
   “不。”我微微一笑,肯定地说。
 
  1999.4.20

原文由【 索文 】 于 2001年1月21日 22:25 发表于本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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