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阡度陌 互为主客

 
 

  ● 2001年2月 第二期 目录      



● 2000年:圣诞的羽毛 

  荷 音

  一、大灰狼的故事
    
  星期一早上六点半,楼下不知哪家又准时开始装修敲墙。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周末严重的疲倦和睡眠不足让我的头毫不留情地痛起来。一狠心,下床摸着了电话再找到管理处的号码准备投诉,拨通时才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复人声。用巫婆样儿的声音恐吓了管理处之后,我复又躺下,在半醒半昏昏中继续忍受那敲击的折磨。

  这本该是个十分快乐的圣诞周末。
    
  星期五晚上7点,老狼在电话里问:“准备去哪儿吃饭?”

  “大灰狼。”我说。
  “我是说去哪里吃饭?”老狼又问。小猪在旁边开始偷笑。
  “大灰狼。”我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到底在哪儿。”老狼认真得不象他,我笑得气快一路岔到爱德华王子岛上。小猪接过电话对老狼说:“喂喂,我们在大灰狼餐厅......对,就叫大灰狼....在华富路上......”
    
  面目狰狞的狼窝里,宝宝、小猪、我,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看DVD。餐厅里的侍应生全是年轻的小伙子,身骨单薄得不象猎手,倒象大灰狼的零食。

  我们翻着别致的菜谱,历数最近新龙门风头大健的毒狼、隐逸江湖的玉狼和隐名埋姓的恢恢狼......老狼来电话:报告司令——找不到狼窝!

  小猪重又指示了一番。放下电话,继续问侍应醉生梦死酒是什么酒,你好毒、白吃醋和受尽煎熬、东奔西走各是什么菜。

  半晌,老狼又来电话:报告猪总——还是找不到狼窝!

  小猪说:“你到哪里哪里,我下去接你吧。”荷音和宝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想今晚可有老狼好看了。刚刚笑完这个,听见邻座的客人问服务员:“请问洗手间在哪里?”小伙子清脆地答:“一楼,右转,解放区!”众人愕然相视,又笑。
    
  小猪把狼带上二楼,老狼落座便要二锅头。
  
  浅浅酒、低低酌,西北民歌变得细柔旖旎,羊肉二锅头也耸不起西北的豪迈。披上狼皮,一眼望去仍是满身伏帖细腻的白羊毛、斯文地啜着饮料抱怨公司的ISDN。探头向狼窝门口的廊下望去,小平头在和粉紫女郎在品咖啡,卿卿我我。而楼上对面的那两个人说有个娉婷美女正在窗下走过,又互相推说自己没看见。
    
    二、梦里花落知多少
    
  晚上11点,走在华富路上,右手挽一把华强北的霓虹、左手携一缕荔枝林的夜风,一路说着灵感叠出的笑话儿,那笑声几乎能把以前所有忧伤的日子贯穿。

  到家时已是半夜。上网看看,熟人、陌生人都在说着平安与圣诞的事儿,信箱里塞满了应节的垃圾邮件,花花绿绿、争先恐后。厅里没开灯,摸索着找到93年那张圣诞碟放到CD机里,把声音调得象小女孩的梦呓,封面上胖胖的提琴和明亮得有点做作的彩色缎带正在黯淡的光线里昭示着青葱的年少时光正在成为痕迹。
    
  清晨的梦里有一只小小的白鹭在轻啄我床头柜上的纸片,悉悉簌簌,纸片上写着一些涂鸦的诗句,小白鹭则丝丝切切地叫着,十分娇弱。我惊喜地将它收养在阳台上,它的大眼睛黑而清亮,鲜红的喙则在绿叶掩映中尖锐地晃来晃去......
  
  梦里的书房宽敞得象小型的阅览室,三面书架沿着墙壁折成n型。书桌宽大,仿佛学校图书馆的四人自习台。那布满原木花纹的暗暗色调和坚硬厚重的木质让整个书房透露出一种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忧伤。
  
  接着意外涌来的一群陌生人把房间里的一切破坏得乱七八糟,小白鹭在阳台的一角哀哀细鸣,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切,忍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在沉默中绕室彷徨。
    
    
  三、相忘于江湖
    
  周六早上被敲墙声惊醒时正是六点半,仍然清楚地记得梦里小白鹭灰白相间的羽毛,它们细密柔顺得仿佛在如水的音乐里细细梳过一样。我回忆着梦里的每个色彩和每场情节,但却没有仔细去领会它的意思。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就象传说里那个可怜的驼背,背负着一根小白鹭的羽毛,气喘吁吁。
    
  当天下午,我正准备休息一下补觉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个说是二十年前见过我的人在电话那边亲热地叫着我的乳名。
  
  香格里拉的咖啡座,对面的她在柔和的光里浮起一脸追忆的迷茫、款款地述说:“你小时候可比现在漂亮多了,我们都争着抱你,你留着齐眉齐耳的短头发,粉粉白白的,穿着短风衣、小红靴上台拉琴,又漂亮又神气......”我细细抚摸着桌边的铁线花叶,轻轻笑了笑。
  
  这一辈子能出的风头都在那时出尽了,如今还要那虚名做什么?谁还总会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地争那口闲气,拍疼了手还不是回家后独自在灯下慢慢地揉,剩点力气煮份可口的晚餐都还好些。放逐的命运是自己选的。此时若问后不后悔,我说“不”。
  
  双手接了大红的礼盒子,再恭敬地送上匆忙备就的小金佛吊坠儿,收礼的人虔诚地念了声佛,重新问过寒暄,就到了过关的时间。
  
  我从容招手买单,瞄着清单心里落了底,侍应为小费道着谢轻轻走开。我做足礼节为不能共进晚餐而道歉,心里却在想:天知道,钱包里剩下的钞票已经不够在这里再要两杯果汁。
    
  七点十分,两个相隔了23年的人在天桥上轻轻拥抱道别,她保养得很好的面孔碰着我的脸颊,感觉仍然细嫩温柔。我看着她衣衫袅袅的身影转瞬间混没在人群里。回头时,火车站上空任性不羁的风,象一只粘满胡椒粉的小手,揉得我泪流满面。
    
    
  四、子夜彷徨
    
  路过公司的时候,上楼到洗手间用冷水撩了撩脸。眼睛有点肿,双颊绯绯地热起来,十指却诧人地冷。下楼招了的士,奔今晚一网BBS的圣诞晚会场地而去。我答应了要去的,如今能够值得相约的人和事并不多,此时并没有理由爽约。

  远远看见冷峻的大白鲨招牌,一下车就在罩人的蓝光下生生打了个冷战。三九医药的院落里黑黝黝的,穿过柔软的草坪,一群戴圣诞红帽的人嬉笑着说:六楼、六楼!
  
  登记、交钱、拿卡,写上荷音两个字。走进去后看见座位上都是人,偏看不清楚脸孔。脚步坚定地穿场一周,终于有人在和我打招呼了,是轻清亲。正要说话时,蓦地横里又给人挽住,那一张笑脸灿若春花,萝丝的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喜悦,活脱一个拿糖霜做雪花乱撒的圣诞女郎。
  
  在一角的座位里,有网友斟了杯饮料给我,嗓子正在干涩,猛喝一口,竟是啤酒。在座的人呼朋引伴,一时间闪烁的灯影下都是跳动的身影和不需拘束的笑声。
  
  胃开始疼起来,象被一只鸟儿的脚爪攥着、抓着,有尖锐的刺痛和紧张。应该是从上午到现在饿的,吃了一支香蕉,竟也压不住。我在角落的空地里走来走去,最终决定还是先走。
  
  与众人道别要的时候晚会刚刚开始。主持人在台上笑容开朗,明亮的灯光充盈着伯利恒永恒的祈愿。
    
  没有路灯的水泥路穿过空落的草坪,楼上亮着灯的窗里里似乎还有笑声盈耳,但已经隔得很远了。北环上车如流水,但驶入辅道的的士却非常少。我在丝丝入扣的晚风里等候着有缘来接我的那一辆。
  
  华富路边森森的树影子、红荔路上合着双掌的紫荆花叶,华强北车来车往,明亮的灯光如梦似幻。那些漂浮、行走的,那些欢饮、高歌的,如今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呢。
  
  那一晚的咖啡不是我的。身体疲倦得象海水里的软体动物,随时都会倾泻,精神却紧张得宛如高山峭壁上挺拔的青松,高歌不禁。振兴路的卡萨布兰卡没有地中海传说中的明朗阳光,在灯光低柔的狭长空间里,年轻的歌手用响亮的节奏和混淆不清的乐调词句伴随了许多人的这一个晚上。 
   
  我的晚上是这样的,每一个夜晚都有唯一的歌声...... 
   

  五、守侯平安
    
  我累了。
  
  星期日的早上在六点三十分准时开始。楼下的敲击声象巫婆的诅咒总是在梦境刚刚开始有转机的时候响起。努力入睡而不能、希望清醒亦不得的状态是如此痛苦。走在正午的路上,阳光筛过冬天的细叶榕,闪烁得令人几乎眩晕。
  
  在商场走也走不完的货架中间,拥挤的人群仿佛渔汛期间的鱼群,来往穿梭,鳞光迷离闪烁。我想是该累了,任何事情似乎都不能引诱我再多走一步。
    
  动画片里小飞象的母亲被监禁,隔着冰冷的石墙她看不见自己的孩子,只能把充满灵性、柔软的长鼻子伸出铁窗,抚摩着小飞象的身体。这是多么久远的事了?久远得让人不敢想起。

  莲花山的风在星星升起的时候骤然冷下来,坐在晒了一天的草地上、背靠着大石头仍然感觉到入骨的冷。我想念小时候温暖的火炕、我想念垫在公共汽车拉手上的厚手套、我想在明亮温暖的光里飞翔.....
    
  宝宝在沙发上嗑瓜子看电视,小猪在玩游戏。我偷懒不想麻烦,只把洗好了肉丸拨进锅里就算完事。然后悄悄走到沙发后面,冲着正抬起头来的小猪晃晃手,突然把一双冷手拢在宝宝脖子上。宝宝“哇”地跳起来,委屈地叫着:“姐——!”

  我和小猪相对大笑。一只胖大的绒毛狗趴在吊床上伸出温暖的红舌头。
    
  平安夜的12点,鸽子在餐灯下翻检相册,小刀在审查电脑,我和小猪讨论着闪族问题,宝宝做小巫师状把灯泡从这个灯上拧下来、再拧到另外一个灯上......时间滴答流逝,它能否停在这一刻!
  
   “一千九百九时九年前,伯利恒的山川被一颗夺目的星辰照耀了整整一夜。那颗星辰的光芒穿越千年照耀着今夜的心灵......”围坐在铺着花台布的简陋木桌前,款款笑语、一室生香。

  圣诞节的零时四十五分,送走他们。电梯门轰然闭合,我逐扇关好层层密密的铁门。房间里布满了欢聚后的狼籍:瓜子皮、花生壳,用过的杯子、空掉的饮料瓶,以及没有洗完的碗碟......惆怅在猝然空落的四壁中间开始暗暗游动。

  聚了散,散又为了聚。这样的离合宛转,衬着似水流年,宝玉在红楼梦里依依唱着镜花水月。我只不知道,走掉的、下次还能再来吗?再来时、还能是方才模样吗?

  一片奶黄色的灯光里,忍不住又打开CD,圣诞歌的旋律再次轻柔地洒遍每一个角落。铃儿叮当,天真得仿佛不在这世上。冬夜的风从容地穿过窗隙、穿过阳台和落地窗帘上绚烂的花朵。普天歌声,只有小吊兰的枝叶在这夜里依旧沉静温柔。
    
  我连脸都没有洗就搁倒在床上,一夜的梦里都是在努力地学习飞翔。我背负着一根雪白的羽毛,从16楼阳台到地王的楼顶、从河边到峭壁,来往奔波。直到一个胡子白得发亮的老人家站在面前说:“你的羽毛湿了,所以飞不起来。”

  我焦急殷切地问:“能够风干吗?”
  
  “不能。”老人家肯定地说,“因为上面有一颗眼泪。”说完拄着拐杖“笃笃”走开了。
    
  我终于恍然醒来,楼下又响起了断续的敲墙声,而床头50瓦的大灯泡竟亮亮地照了一夜。
  
  此时正是星期一早上六点三十分,这一天是2000年的圣诞节。
   
  2000.12.25晚10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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