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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01年3月 第三期 目录        


 

 

Waiting For You cqhaoer

 

  等待一万年不长, 如果终于有爱作补偿. ____ 狄金森

  乾隆曾经在网上问过:

  爱,需要多长的时间才可以证明?一个月? 一年? 十年?还是五十年?

  碰到这种解闷的问题我是当仁不让,叽哩瓜啦地说了一大通。之后才知道其实人家在心里是早就有答案的了,只是心情不好,随便逮个人想倾诉罢了。谁知道碰到我这个傻蛋儿,浩浩荡荡给他讲那么多废话,甚至还拉了旁边的网友来讨论。

  事后想,当时乾隆必是苦笑得眼泪汪汪的。

  这件事充分证明了那句老话,别把任何人当傻子。别人只是装傻,只有你是真傻,在装聪明。

  过了这么久,想必乾隆也已忘了问的这个问题了,但我一直没忘。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想,爱需要多长的时间来证明。

  应该有很短很短的爱吧,比如419。爱他寂寞的眼神,爱他结实的臂膀,一句对白或者一个动作便足以证明一切。

  也应该有很长很长的爱吧。红楼一梦,前世情,今生怨。一生一世也是不够,非得生生世世纠缠不休方才罢手。

  每个人对爱都自有一番解释,每个人对爱也都有不同份量的证明。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只是在这万事求结果的高效率年代,谁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用一生来证明一份爱呢?

  现在我工作的这个小公司里没有女人,全是外地请过来的男技术员,而只要几个寂寞男人聚到了一起,话题里是肯定少不了女人的。同事里的有位搞程序的老伯,五六十岁了,只要一提起女人便眉飞色舞,口水横流。但若带他去卡厅泡小姐吧,他又只敢摸摸,一要动真格就立马闪人,我们戏称他"好色而不淫"。我只希望他临阵退缩是因为想起家中的老妻,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他常语重心长地对我们几个后生仔说,"你们多幸福啊,生在开放的年代。一辈子可以上多少个女人啊,都可以组成一个排了。我这一辈子却只能上一个女人。"

  看着他无比羡慕的眼神,我却只感到悲哀。如果他的妻子,他的儿女,看到了他现在的表情,听到他现在的的话,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真的很怕和这些与我父亲差不多年纪的人谈这种事情,总给我错觉,让我觉得好像就是在跟父亲谈一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安全感。

  父亲是军人,在我小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非常严厉的。

  有一次父亲带我上街,给我买了支雪糕。当时另外有个买冰糕的忘了给钱,卖冰糕的老头便叫他孙子去叫住那人。他孙子以为是我,便把我叫住了,我停下来,告诉他我给了钱的,并跟他倒回去向他爷爷说明。爸爸妈妈仍在前面走着,发现我不见了,焦急地倒回来找我。这时我爸看见那小孩在拉我,冲过来啪地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

  这件事对我印象很深,虽然当时还很小,但也知道这就是父亲对我的爱。只是觉得很对不起那小孩,觉得父亲做得太过份了。

  父亲在我的感觉中是个性格很倔,脾气很暴的人。小时候附近的小孩都怕他,瞪一眼就会跑得远远的。奇怪的事情是,等我们这一拨小孩长大之后,现在的这拨小毛孩却非常喜欢我爸爸,爷爷长爷爷短叫个不停。

  我家租了间小铺面卖点副食什么的,附近有个很拽的小孩子,大概有四五岁年纪。他买东西的时候很大气,常常像个大款样的指手划脚,买个泡泡糖也常常换个四五次。每次父亲总是很耐心地替他换,嘴上却常是带着笑骂。在我的眼中,这个时候的父亲是最温柔的。

  在我的印象中,退休前父亲是从来不做家务的,总是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操劳着。

  有时候爸爸会带我出去吃牛肉面或是丸子汤什么的,只要家附近有什么他觉得好吃的,回来后定会带我去吃。 但他从来没有叫过母亲一块儿去,我觉得父亲太大男子主义了。

  我从未见过父亲带母亲去看电影或是下馆子什么的,也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送母亲礼物,甚至一两句温馨点的浪漫点的话语也没听到过。

  瑾曾对我说过,她认为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亲情,哪怕是夫妻也只有当爱情转化成亲情之后才能长久。两个人在一起之后,花前月下便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个人怎样筑好自己的家,柴米油盐,点滴都是爱。爱情是炽热多姿绮丽却总有燃尽之时的火,亲情是无形无色无味却是你一生所依赖的空气。

  我不知道瑾说得对不对。承认她的观点吧,也就承认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并不需要感情,可想反驳她的观点,却无处下手。

  父亲和母亲并不是包办婚姻,他们初识在外公的店铺里,父亲是外公店里的学徒。解放后父亲便从了军,抗美援朝,贵州山剿匪,稳定下来后便和母亲结了婚,母亲跟着父亲去海南椰岛,去桂林漓江,去陕北平原。文革时,在军营里的母亲没有因出身受过罪,灾荒年间也在部队里躲过了。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这些造成了母亲的任劳任怨,造成了父亲的大男人性格,我一直以为这些都只是因为父亲这一生保护了母亲。

  直到有一次,我对母亲谈起了父亲的性格,我一直以为父亲很早就是这个样子。妈妈却对我说爸爸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年轻时的父亲是很温柔的,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一句重话,只是现在从工作岗位上下来,整个环境都变了,三个儿子又都不稳定,心里烦的时候便发泄在了母亲的身上。

  我说不出当时的那种感觉,就像在相薄里偶然找到了父母年轻时的照片,美丽的母亲梳着两条油黑发亮的辫子,站在俊朗的父亲身边温柔地笑着,那种在心灵里的悸动无法用笔墨或言语表达。

  爸爸和妈妈吵架是近两年才有的事,在以前从未发生过。有时父母在饭桌上拌拌嘴,父亲偶尔急了就会骂出口头禅"放屁!"母亲总是笑咪咪地回一句"唱戏"。没见过他们之间有过真正的争吵,就是那种左邻右舍都会围过来看热闹的那种争吵,妈妈总是让着爸爸。

  倒是现在老了,反而让邻居看了几回笑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行起了打麻将。母亲退休后闲来无事,慢慢竟上了瘾。

  我其实觉得老年人打打麻将是件很有益的事,可以消遣寂寞,何况母亲也打得不大,顶多十元二十元。但爸爸就觉得筹码太大了,爸爸退休后一反以往的洒脱,打麻将也只肯打五毛一元的。偏妈妈输了钱又会一五一十地告诉爸爸,争执便从此开始。

  妈妈一输了钱,爸爸就会把输的钱折算成市场上的小菜,告诉妈妈又输了多少多少斤大白菜啊小白菜啊之类的。而妈妈总是把爸爸的这些话当成鼓励,下定决心第二天就去把这些大白菜小白菜统统赢回来。

  妈妈晚上出去打麻将的时候,爸爸总规定十二点钟必须回来,但输了钱的人往往想捞回来,于是妈妈也常超过爸爸定的时间,会在一两点钟的时候回来。碰到这种时候,爸爸就会拿着手电在巷口等,等不耐烦了便找到打麻将的地方把妈妈抓回来。

  于是便有了争执,那段时间常吵得我晚上睡不着觉。我那时甚至在想,这种吵吵闹闹的婚姻有什么意义,干脆离婚吧,一人睡一间屋,饭一块儿吃,电视一块儿看,麻将各打各的,谁也别管谁。

  后来想起当时的想法我还真有点儿怕,原来我对爱的理解竟是如此肤浅,也是从那时我开始明白,我为华仔困守了八年的感情根本算不得爱的,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段单恋而已。

  爸爸和妈妈的争吵被嫂嫂和隔壁阿姨们当作笑柄,因爸爸常威胁妈妈,不许她出去打麻将,说如果她出去打麻将就打断她的腿,爸爸常常一个人虚张声势地威胁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真打了。而爸爸始终没有动妈妈一根汗毛。

  后来妈妈终于没有出去打麻将了,因为她病了,爸爸便老了许多,也显得有些落迫了。

  再后来妈妈病重了,送去医院,医生说是糖尿病引起的多种并发症,需住院治疗。妈妈不愿意住院,但却不得不住院。过了几天大嫂告诉了我妈妈为什么不肯住院的原因,因为没有爸爸在旁边妈妈睡不着觉,妈妈整晚都醒着,直到凌晨才睡去。而爸爸屋里的电视声音也要到凌晨才会关闭。

  一个礼拜之后,妈妈病情稍微一好了点儿便立即要求回家,回家那天爸爸可高兴了,从头天晚上便开始乐呵呵的,碰到我那几个哥们儿便说要请他们吃饭,为了庆祝妈妈明天出院。

  但父亲的开心没有维持多久,妈妈回来的当天便又发作了,再次送到医院抢救。那几天妈妈处于半昏迷状态,常常说胡话,医生告诉父亲,母亲的内脏功能已经大部分都衰竭了,就像一床破棉絮,补好了这处,那处又烂了。医生的忠告是尽量地满足母亲的要求。

  母亲已经完全垮了,药物的功能也不是治疗,只是维持,每天都只靠针药维持生命。打一针是八百,一天一针。家里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爸爸就到处去借。爸爸是个面子观很强的人,从来不肯欠别人,我小时候在同学家吃晚饭回来都会被他训的,但那些天爸爸找遍了所有能借钱的人。

  也是那些时候,我有了第二个不应该的想法。妈妈因为心脏的原因,无法平躺在床上,也不能靠在床背上,只能坐着。妈妈就这样坐在床上,头垂着,嘴张着,神智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我坐在床边。看着医生与家人的努力换来的也不过就是延长妈妈的痛苦,我真的是希望母亲早点去了,也就不用受这些折磨了。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熊,熊的母亲也是在那段时间去的,而他的父亲也已不在了。熊没有说我的想法是对是错,只是告诉我,失去了父亲的时候,他很难过,家里只剩下瘫痪的母亲,但感觉还有根,感觉世上还有人会不计回报地爱着他。但当双亲都去了的时候,突然人一下就空了,感觉被抽去了主心骨,从此便像浮萍一样无依,从此便四海都是家,也四海都不是家了。

  病床上半昏迷的母亲应该就是父亲的根吧。大嫂希望父亲能停药,她每天都守在病床边,是对母亲的痛苦了解最深的人。但父亲坚决不肯,亲戚的钱借得差不多了,便找邻居,邻居找得差不多了,便找那些久未谋过面的战友、同事。

  父亲就这样坚守地维持着母亲的痛苦,不言放弃。我常常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坐在两路口的街心花园里抽着烟,看着那些站在天桥上搔首弄姿四处张望着一夜欢愉的同志,想着坐在病床上几天几夜不能躺下的母亲和被命运折磨得变了形的父亲。

  我想父亲应该是深知母亲的痛苦的,母亲的病也并不只是痛在她一个人身上,也痛在父亲的身上。只是风风雨雨相依相伴走过了这么多年,父亲不肯放手的并不只是现在躺在病塌上的母亲,而是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在步步杀机的贵州匪山上夜夜思念的母亲,是在海南为之采过椰子,在漓江为之泛舟,在漫长的人生里一直为之无怨无悔拼搏闯杀的牵挂。

  父亲明知道母亲很痛苦,却仍然要留住母亲,不论有多痛有多苦,留得一日便在这世上多相伴一日。不知道在半昏迷中的母亲是否也想起了以往的一点一滴一怨一笑,病痛中的母亲应该和父亲一样的想法吧,来生不知还能否相识相遇,那么在今生,纵使再多痛再多苦,也愿多争取一分一秒相聚相依吧。

  生命中总是会有奇迹的,当妈妈突然清醒过来,脸色也红润起来的时候,我好怕,我怕是回光返照,哥哥们也很担心,爸爸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又过了几天,母亲确是好多了,父亲脸上方才露出许久未见的舒心笑容。

  母亲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我父亲在哪里,而父亲在那次摔了跤后仍然坚持隔天去医院看母亲一次。全家人都帮着父亲骗着母亲,说母亲会好起来的,母亲才六十岁,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日子可以过。

  母亲在父亲的谎言下精神也慢慢恢复了许多,在春节前父亲将母亲接回了家。

  在离开重庆前的某日,五鼠将难得地聚在了一起。当女孩子们去开小会的时候,松和乐开导我,希望我能留在重庆。他们灌输我一个道理:不错!爱人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经济基础。他俩一致地告诉我,钱排在第一位,老婆排在第二位。

  他俩都曾有过哀怨动人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而最终都如他们所愿地得到了心爱的女孩,他俩也都在我面前哭过,对我说他们是如何地思念他们的女孩。而现在,得到的人就在里面屋里,他们却毫不忌讳地这样说着。

  我承认,钱是生活必不可少的基础,而且有了钱,浪漫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我始终认为,钱只是种工具,目的是更美更好的家。而我,没有丝毫动力。

  父亲以前是只抽红塔山的,但现在为了家庭,父亲只抽两块钱的山城。爸爸每天给母亲买一只鸡,妈妈想吃什么爸爸从不犹豫。

  以前父亲总是穿着昵子大衣,戴着西部牛仔帽,喷上古龙水去上班。朋友们常说我爸像港片里风度翩翩的老大,而现在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头,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古龙水也不知扔到什么地方去了,父亲至少老了十岁。若身边少了爱人欣赏,那又为谁装扮呢?

  我相信,或者说我希望,我的生命中也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纵使少了浪漫,纵使动听的话从不说出口,纵使所有的爱都只放在心里,纵使,是用痛苦来延伸相聚的每分每秒。

  如果,最终能等到爱,那么纵在这里守候三生三世,我也会用微笑等着你的到来。


  99.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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