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屋文化月刊

王洛宾和新疆民歌 野草


  经由王洛宾,新疆民歌广为人知,这其中有《掀起你的盖头来》、《半个月亮爬上来》、《阿娜尔罕》、《达板城的姑娘》、《青春舞曲》等广为传唱的歌曲,但王洛宾本人并不是新疆人,虽然他有大半生是在新疆渡过的。也许这里面包含着一个问题:那些没有经过王洛宾改编的新疆民歌是什么样子呢?就是那些用维吾尔语、哈萨克语、塔吉克语歌唱的原汁原味的新疆民歌时什么样的呢?如果用这个问题来问我这个在新疆出生并长大的人,我很抱歉自己也不能如人们所期待的那样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很小的时候,老师教唱我们的新疆歌曲基本上也就是王洛宾的那些歌,《阿娜尔罕》了、《达板城的姑娘》了,那时不知道王洛宾,也没有新疆民歌的概念,只是觉得好听,歌里的内容也满好玩的,比如《阿娜尔罕》什么“为你白天没咳嗽(瞌睡)”(克里木的声音)、“为你鞋底常跑透”的,又比如《达》中“你如果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虽然少不更事,不懂爱情和婚姻是什么事情,但总会时不时哼着玩玩,另外也在银屏上记住了克里木笑容可掬的样子。那时在农场里,偶尔会有维吾尔老乡来我们住的地方购买干草,但我们孩子都很怕那些长的怪怪的人,而且在大人中也处处传说着维吾尔人的凶悍,我们会围着一个维吾尔人一阵哄笑,又马上散去,没有人敢亲近这些怪人,当然他们好像也没有讨好我们这些汉人小孩的意思。他们买来了草,就赶着车走了。象他们这样的行色匆匆的维吾尔人我们在路上也经常碰到。感觉他们是特沉默的一种人,是辽阔天地中移动的一些小小黑点。他们唱歌吗?除了那些记忆中驼铃声,马蹄声,和在中学时有一次在暗夜里远远听到的几声异族的歌声——语言和曲调都很陌生,我真的没有听过别的什么维吾尔歌子了,这当然是指我还没有走出那个小小农场的时候了。

  我读大学是在乌鲁木齐,这样才有了更多直接接触维吾尔人的机会。那时我很奇怪,那些经王洛宾改编的新疆民歌为什么没有维吾尔人唱呢?而我听到的维吾尔人的歌曲好像都是些音域比较高的那种,如果不听那些歌曲的音乐伴奏,那些高音的维吾尔歌每一句都有一种把人向上顶的力量,让人(主要是我们这些汉族人)感到不很舒服;如果听听它们的伴奏,简直是吵得不得了,简直就是“嘣嘣嘣”的象是敲碗的声音,当然是那种敲得比较好听的那种了。维吾尔歌的伴奏一般用手鼓,“嘣嘣嘣”的声音是很能刺激人跳舞的欲望——绝不是舒缓的曼舞,而是手舞足蹈,是真的“跳”——是双足都会离地的,是让人感觉很轻的那种舞蹈,这和手舞足蹈的迪斯科也不同,舞厅里的迪斯科总让人有一种压抑感,一种发泄感,而维吾尔舞不同,它能给人热情和美感的。但在学校里,那些维吾尔学生不用手鼓伴奏,而代之以吉他,节奏可能是差不多的,可少了很多鼓声的清脆,取而代之的是吵成一片的吉他声,真是要命,就这样他们也能很开心,常常玩得过了子夜,幸亏那时我回宿舍睡觉的时间也比较晚,对那份洋罪的体会不是很深。那时我们汉族学生不敢直接向那些维吾尔“野人”们提意见,只能在校报上画些他们的漫画取笑取笑他们,来作为精神上的补偿。我那是真不明白那些歌有什么好听的呢?如果他们能唱唱王洛宾改编的那些新疆民歌,情况不是会很不同吗?我曾经和一个朋友一起在某个晚会上合唱了新疆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王洛宾改编词曲的,其他朋友听了都说好听,而且还说真有新疆味,我虽然说不准新疆味到底是什么,但听到溢美之词一样心里飘飘然了。哈哈,新疆味,暂时去见鬼吧!

  在大学时上过“名歌选唱”的选修课,课上老师介绍说新疆民歌南北不同,南方忧郁,北方奔放热情,这和新疆的历史可能有关,南方土地贫瘠,而且多年战乱不止,而北方草原广阔,战乱较少,人们充满生活激情。那时我学到了两首不是王洛宾词曲的新疆民歌,那时因为崇拜王洛宾,我问老师那些歌是不是也是王洛宾改编词曲的——我希望老师能给面子说“是的”,可是老师的回答让我满沮丧,这没办法!我学的这两首歌一首是《美丽的姑娘》,哈萨克民歌,确实有北疆少数民族歌曲的味道,一开头就是奔放的“美丽的姑娘见过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够热的!另一首是《阿瓦姑丽》,它可能是喀什或阿克苏那里流传出来的民歌,歌曲的起伏较大,虽然有着热情的歌词,比如“我骑着马儿,跨过了天山,来到了伊犁,看见了美丽的阿瓦姑丽”,但曲调怎么听都有一种忧伤的味道,仿佛是很典型的南疆民歌。前不久我在看《卧虎藏龙》的时候,我听到了其中有一段放出了这首歌的曲调作背景音乐,那时的场景大概是玉娇龙离家出走后刚和半天云混在一起的时候。“姑丽”在维语中是花的意思。《阿瓦姑丽》也是我最喜欢的新疆民歌之一。不过我还是一样地没有听过维吾尔人用维语演唱过这首歌,算是个遗憾,不过也已经习惯了。

  从94年离开新疆,先是上海,再又是深圳,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不知怎地竟渐渐对那种带维语味道的汉语有一种钟情,给家里打长途电话,听妹妹的略带维维腔的普通话竟让我觉得很温暖,当然和亲人说话本身也是很温暖的,也许是我瞎串的。去年我夏天回了家,妹妹带我到县城上刚修好的一个广场去玩,那时是向晚时分,虽然也是夏天,但一点也没有深圳这里那么地热浪逼人,反倒是很凉快宜人,我和妹妹坐在广场中的石栏上,随便聊着一些话。妹妹让我听广场上正播放着的维语歌曲,是一个女声,音乐伴奏明显好了很多,薄暮中微风轻吹杨柳,有一二维吾尔少女正和着音乐翩翩起舞,当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感动!这是故乡啊!如果哪一天我也能用维语唱一首维语民歌就好了!当然这不是说我已经厌倦王洛宾的歌了。

  现在看王洛宾的改编的那些民歌可能多半都是北疆的民歌,具体的原型没听到唱过,或者没有听出来被唱过。从《达板城的姑娘》、《阿娜尔罕》、《掀起你的盖头来》,到《半个月亮爬上来》、《可爱的一朵玫瑰花》、《青春舞曲》、《玛依拉》、《唱完太阳唱月亮》,基本上都是轻快欢乐的曲调。那种忧伤哀婉的曲子则很少,但也有,比如《嘎娃丽泰》、《在银色的月光下》,其中《在银色的月光下》被后来的演唱者继续改编过,歌曲原来最后两段对爱情极悲观绝望歌词变成了对第一段歌词的反复,结果使着这歌变得唯美起来,缺少了原来那种真实感人的力量。王洛宾的这些歌能不能算是民歌?严格来说可能新疆以外的人,新疆少数民族以外的汉族人,唱这些歌比新疆人还要多一些,所以,这些民歌的民间性如何体现呢?可以说王洛宾的这些歌曲更具有创作性质,也许他写下这些歌时确实融入了新疆民歌的某些特点,但从整体上来说,和新疆的文化要远,但离内地的汉文化要近,是经过汉化的新疆民歌。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王洛宾的歌,我不会忘记第一次听《在那遥远的地方》时歌曲带给我的感动。王洛宾曾言:“爱情是信仰,音乐是宗教”,现在这也成了我所信奉的信条之一,只是需要把其中的“音乐”换成另一个词。一个人更接近于爱,他也就自然地更接近了艺术本身。

2001.3.28

 

  2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