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屋文化月刊

红 烧 肉 林扶叠


  古代,和尚喜欢和文化人搅和在一起,正如尼姑喜欢和官太太打小麻将。和文化人沾上了边,紧接着就是作诗,不管识不识字,也不管肚里的蛔虫有几斤几两。在近代有一位很有名的老和尚寄禅,为了修行,点着煤油灯硬是烧掉了两根指头,得了个八指头陀的绰号。这个头陀不会写字,有一天去蹭文化人的饭,席上没有作出诗,很是苦恼,从此发愤学耍笔杆子,老年印了几十卷的诗集,名满天下,人称“白梅和尚”。

  我一向不喜欢读和尚的诗,清汤寡水,读了后没胃口。有一年穷困潦倒,不但喝不起酒,连饭也吃不起,索性住进了北京西郊的潭柘寺,白天睡觉,晚上捉虫子。寺里没有书,除了几本旅游指南,就剩一套40卷的《太虚大师全书》可读。

  太虚是八指头陀的徒弟,我的偶像。前几天看报纸,知道有些年轻人喜欢“上海宝贝”外,还喜欢“格瓦拉宝贝”。上海是个洋泾浜城市,宝贝们不仅爱洋装而且爱装洋;格瓦拉更是个舶来品,一嘴小资产阶级的苦大仇深。相比而言,太虚则是根正苗红的国产偶像,在“网络天下,四海一家”的大背景下,我们有理由在“非我族类”面前保持清醒的头脑。

  和格瓦拉有一点相同,太虚也是一个革命家。1912年,24岁的太虚组织发起佛教协进会,提倡佛教改革和兴办僧学,在金山寺和守旧僧人大打出手,演义了一出全武行,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借居潭柘寺的时候,这座曾经香火鼎盛的庙宇已经衰败,只剩下一个提倡革命的和尚和我一起住在明王殿的厢房里,其余的地方都归当地旅游部门管理。寺外有家简陋的小吃铺,掌柜的老家河北,烧得一手好红烧肉。每日傍晚,我都要端一碗红烧肉,拎两瓶啤酒,沿着山涧小路而上,嘴吃红烧肉,灯下读“太虚”。太虚的诗虽然不多,却如红烧肉,方方正正,肥而不腻,入口爽利。就这样过了一个夏天,直到有一天,一位女施主替我结清了小吃铺的账单,我才告别提倡革命的和尚和提倡革命的太虚,去投奔未来的乱糟糟的生活,每天吃着小贩叫卖的便当。


  2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