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品质 林扶叠
诗贵简约,琴贵繁复,一向是中国艺术的写照。这里的简约和繁复,说的并不是艺术的境界,而是手法。翻一下古琴谱就会发现,密密麻麻、缺笔少划的一个个字代表的是一种种指法,手指头应该按在什么地方,应该怎么弹。至于琴曲的节奏、音调乃至轻重缓急快慢等很基本的东西,对不起,这里没有,琴谱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同样是一个曲子,同样的默守指法,不同的弹奏者有不同的领悟,而在听者耳中,就风马牛不相及了。
这就是中国艺术的魅力,用治印人的话来说,方寸之间天地宽。中国古代的格律诗,自隋唐之后,一首诗不过八行,每行不过五七个字,每个字的音调又有着严格的规定。古代的诗人们就在这范围很小的空间里,辗转腾挪,伸胳膊蹬腿,展现着自己的艺术才华,展现自己对“简约”两字的领悟。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白居易之流,极尽繁复之能事,浩浩荡荡地写了很多长诗,赢得无数掌声。而这掌声,与其说是为着他的诗歌成就而发,不如说是为着他的写作行为而发。在那时候,写长诗就像现在搞行为艺术,脱裤子拿大顶,关键不在于你写得好不好,而在于你新不新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时间如流水,到了后来,不仅螃蟹,连虾米王八鳖也吃完了的时候,除了躲避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棍棒,诗人何为?
现在没有人再提格律诗的写法了。诗人们只是写啊写,写出来的东西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尤为可恨的是,这个婆娘不仅懒,而且时髦,裹脚布不仅又臭又长,而且描龙画凤,花团锦簇,繁复到了极点,迫使读者时刻把马桶带在身边。
闲来无事,我总要翻一下张枣的诗,因为他的诗笔法简约,却展现着恢弘茂盛的美。这在其他诗人的诗中很难看到。在张枣这里,简约已经成为一种诗歌的品质——对于中国诗人来说,重要的恰恰不是作品的先锋与否,重要的是作品能否独立地拥有金属般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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