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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铁鞋 三儿他大爷 (上) 初秋湛蓝的夜,稀薄的几缕细云如她浴后斜披的浴巾。韩景文似乎看到了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因为许,他没发觉,头顶那方深邃的蓝正和刘羚的眼神同一色。 发什么呆呢?还不去上网,再晚就取消你上网的资格。田凝从后面搂住韩景文的脖子。她少有的温柔提醒了他,夜深了。 不上网了,睡觉去。韩景文抱起田凝向我是里走。他料想不到,她竟没有半点发胖的迹象。 今天怎么这么出奇? 喔。韩景文木然地回应一声,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沉寂。 除去墙上挂钟的报时声,便是二人倦怠的喘息。韩景文在田凝满是冷汗的的脊背上滑过,每一寸肌肤都极为熟悉。这是田凝生过孩子后第一次和他尽情地交合,没有任何拘束直到高潮。 田凝回忆起当初家养的笨狗,她始终不理解,那个时候怎么会是像杀它一样,今一次她才领会到,兴奋到极点时的发泄只能是原始地吼叫。 韩景文拭去鼻尖上的汗星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满意地感受着妻子贴在胸前的呼吸沉沉睡去…… 她笑了出来,嘴里的咖啡尽数喷到地上。她边笑边用纸巾擦着唇边的咖啡。穷教书的……她仍在笑,忍不住地笑,头上的小辫子一直在颤动。 笑什么?他惶惑。 她拍着胸口止住笑,反诘,做老师的说自己穷,有人信吗? 怎么不穷?仅仅是个饿不死的水平难道不算穷? 那你这饿不死的水平可太高了。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烟说。烟盒上的商标熠熠生辉。 七匹狼香烟。 我平时不抽这个,出来嘛,拿一盒装装相。他自嘲。 她撇撇嘴扭过脸去,表示难以置信。咱们别在这话题上纠缠不清行吗?换个话题。 他巴不乐得听到这句话,忙点头同意。 你那在网上的小说怎么不写了?我还等着看是怎么悲伤的呢。 没时间啊。 借口!写东西没时间,吃六人晚餐就有时间了?在网上写字的人都是这样,不负责任。 他再找不到理由搪塞,嘿嘿地笑。 韩景文洋洋自得地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小说里后,虚荣心大大地得到了满足。更要命的是,他把自己在学校面对学生时的尼姑脸孔摆了出来,曾经伪道学地写出一篇小说人物背景分析。后来因为他自己看过这篇文字都酸得倒牙,所以没敢到网上发。 世上会骗人的人并不少见,难得的是连自己都能欺骗。韩景文经网友一吹捧便人五人六起来,忘乎所以地给自己的作品冠上发掘人性的身层次这高尚的外衣。不想,时间久了,他本人也相信了这拿来骗人的歪理邪说。韩景文写出的东西虽然肤浅了些,但还算自然,不惺惺作态,属于玩感觉的类型,不若他本人矫情。 从本质上讲,韩景文在网上写字的目的和一些新生代作家是相似的,都是精神上的自摸。只不过生猛程度不够,未能达到某种层次,仅局限于小饮食男女的情感范畴。因此他尚不具备一举成名的条件。 作为局外人,我不同意别人对他色大胆小的评价,当然,他更不是无所忌惮。毕竟他对自己的良知心存敬畏。若说他对运气有些不平还算公正,可也只是腹诽而已。总之,他是一垛肉体凡胎,实实在在的肉体凡胎,还有几分中庸。 韩景文几次见过的刘羚都是一身懒散的装束,圆领短袖衫家上一条肥大的水洗布裤子,赤脚穿着白色平底拖鞋。脸上很干净,不着任何粉黛,不过脸色很差,像失血过多的惨白。她唯一的个性象征是扎束得高高的辫子。即便她涌进茫茫人海里,你依然可以迅速地找到她,因为她头上的峥嵘。 韩景文对她的白领身份质疑。她的回答仍是习惯的问句,难道白领就应该无论时间场合都打扮得像小瓷人一样?一向自认思维敏捷的韩景文哑口,半晌说,在某些问题的立场上,我们永远不会一致,似乎我们有代沟。 就是,每次见面都是抬杠,没劲。比如就此一拍两散,不再见面。做陌生人好了。我走啦!她嘴上说,人却未动。 她不会走,也不可能不见他。因为这就像一幕剧,未及曲终人散,演员不得擅自离岗。 宿命中的剧,无可逃避。 你会见到我工作时的装扮,不过不是现在。刘羚如是说。 刘羚和韩景文之间的谈话变得随意的时候,当初的六人晚餐已在两人的印象里模糊。于是他们从不谈初识的情景,为了避免尴尬。更多的话题是办公室里并不幽默的笑话。 你老板对你起过兴趣吗? 没有啊,怎么想起问这个? 流行嘛,他没这爱好? 哈!你是说这事啊!她刚刚领会他话的意思,笑,他和我不可能的,咱俩都没有水晶之恋的兴趣。 水晶之恋?他皱起眉。 嗨,不明白啊?我是说我老板是个女的,她解释。即使她有包小密的爱好也不能找我啊。何况她和丈夫恩爱得紧,没有精力乱找。说完,她坏笑,鼻子上堆起细细的皱纹。 不要告诉我你认为女人只能给男老板当秘书。她很认真地说。 韩景文习惯于衣冠楚楚,他觉得这符合为人师表的形象。而刘羚恰恰相反,每穿出的衣服款式无一不与休闲相关,而且总是素颜朝天,高扎她独一无二的辫子。 韩景文好奇刘羚的辫子,问她为什么总是这个头型。刘羚顽皮而天真地笑着,像一个小孩子,除去她幽蓝的眼神。 干嘛要让你看到我长发披肩的样子呀? (下) 怀孕已有两个月的田凝依然风姿绰约,微微凸起的腹部丝毫不影响她在生意场上挥洒自如。 韩景文觉得答应同学来万豪饭店搞聚会是个错误。他并不认为在此遇到田凝有助于他树立尊严,虽然一干人都在向他表示羡慕和叹服--这在他听来是莫大的讽刺。 韩景文感觉到,自己精心构筑的自尊像劣等建筑物上的粉饰一样,正在片片剥落,露出斑驳的,卑微的本我。尽管田凝在人前做出对丈夫唯命是从的妻子形象。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她举手投足间的自信。 韩景文平时的酒量不算差,今天却很容易地醉掉。他坚持着不让自己在酒桌前事态,支撑着去洗手间的路上,脚下已经飘忽。脸上的肌肉和胃里的肌肉同时痉挛,相互牵制。身体开始不完全由大脑支配。眼见迎面一女子却躲不开,最终撞了满怀。韩景文匆匆道过歉后一头扎进洗手间,紧接着边是翻江倒海样的呕吐。散发着酒气的污秽物充盈整个便池时,他渐渐恢复镇定,恍惚的神志有了一丝清醒。素来崇尚绅士风度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对妻子的表现并无风度而言,简直有些下作,甚至丑陋。韩景文后悔不已。 离开洗手间,韩景文被刚刚撞到的女人拉住。他心下忐忑,想,不是道过歉了吗,难道有什么不妥当?正狐疑着,听见女人压低声音骂,喝点牛逼散就不认识我了? 极为熟悉的声音让韩景文眼前一黑,像断了电。一时间,他难以将这穿着刀刻出一样笔挺的的职业套装的白领女子和那看似不谙世故的女孩联系起来。直到他逃也似地离开。 她不再是孩子,他刚刚发现。 自卑这东西,积累得年代越久,程度便越深。不过这只是对别人而言。韩景文是个随着时间推移可以将一切忘却的人,包括自卑。 他再一次鼓足勇气约刘羚出来已是盛夏。露天的冷饮店里,他评价着她前卫的服装。 把比基尼穿出来啦? 她瞪了他一眼,不做声,闷下头叼住饮料的吸管。 别瞪我,我说的是真的,你这身衣服真的像比基尼。 韩景文没有发觉刘羚的异常,仍喋喋不休地胡侃着。刘羚大多时沉默,时而勉强做出笑容,可以挤出黄连水的笑容。 你说,我怎么动不动就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呢?像丢了东西似的呢?韩景文眯起眼,像自言自语又像问刘羚。 那你就去找吧,丢了什么找什么!她的声音刹时变得冷漠而倦怠,而后起身离开。他漫不经意地跟上。 她回家的必经之路正在施工,她走得是如此之快以致于在不平坦的路上扭伤了脚。他不顾她的反对背起她,她虽然拒绝却无从选择。她匀称的呼吸如兰花的芬芳轻柔地停留在他的面颊旁。他两腮再三发麻,后背的酥痒和目光所及的臂弯处白皙而修长的双腿让他浑身燥热。彼此的缄默更让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集中,去接受那原始力量的召唤。 她家里,他被拒绝。 出去,你把我当成什么女人了?公共汽车? 他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拒绝,而且是他认为最不可能拒绝他的女人的拒绝。他惶惑,只感觉羞辱和尴尬像石膏一样渐渐将全身覆盖、干涸。他干咽了一口,对不起。 她怔怔地望着他消逝在视野里,猛地哭起来,近乎绝望地哭泣。 倘若他此生再无缘和她相见,故事就不称其为故事,起码不是个完整的故事。不要说是他,即使听故事的人也不会甘心。因此,故事有必要继续下去。在此,我要补充的是,韩景文根本不了解刘羚,否则他不会找她做生活中的调剂。故事里游戏的规则就是这样,不了解的时候才可以开始,了解后,游戏就到了尾声。 你还来找我干嘛?她背对着他,有些委屈也有些叽叽歪歪,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你总和我这么纠缠不清,让我男朋友看到了我还怎么做人啊!我们都要订婚了。 你听我说…… 说什么?她猛转回身仰起脸质问,难道听你说你并不爱你的妻子,你和她的感情并不好是不是? 你听我把话说完!他按住她的肩膀吼着,她安静,凝视着他的眼睛。 尝试一次浪漫,好吗? 浪漫?面对我顶头上司的男人我怎么浪漫得起来?她拨开他的手。 他一愣,旋即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她挣扎,可是无济于事。她想象不出,手腕上的那只手像长在上面,似乎血脉相通,无法扯脱。 她直被他牵回家中。 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认真!他近乎霸道地拥起她。她抗拒,却是徒劳。转瞬间,她崩溃在他的怀里。 我说过,韩景文并不了解刘羚。其实,刘羚对自己也不了解。直到一波波快意冲击着她的肉体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压抑着的真实才得到尽情的释放,灵魂的宣泄,无极限地宣泄。 她睁大眼睛地冷笑,从开始到巅峰时刻,哪怕冷汗满背--他和田凝一样容易在那个时候出汗,冷漠而幽暗的眼神暴露无遗,她仍保持她高贵的冷笑,无可更改。 流血的斜阳染了东墙半壁华丽的金色,映到床上,便像一片可以包容任何暧昧的沙滩。她昂起头,在金色的笼罩下注满妖艳。 在我的心目中,你和她的地位是相同的,你知道吗? 可是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和她等同……算了,说这些没用,不是要浪漫吗?就陪你浪漫一次,反正总有一天我会在你眼前消失,让你永远找不到。 踏破铁鞋无觅处? 她淡然不语。 二人的呢喃梦呓里,空气骤然凝结,因为那冷静得几乎残忍的声音。 --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穿好衣服。 适才激越中的他和她迅速降温至冰点,灰溜溜穿好衣服。这毕竟不是什么使人骄傲的场面。她脸色红白不定,低下头惶惶离开;他刚刚注意到,她披开的长发随着她脚步的节奏耸动。临出门时,她不经意地和她对视,两个女人的四目相对如日月交辉般绚目。 此时此刻,韩景文感觉到一种变态的快意在心底滋生,而又让他局促不安的是田凝的沉默。 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难道说我看到丈夫背叛自己还应该表扬两句?田凝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泪流满面,每一个字都包含着安详的愤怒而没有爆破的迹象,她悲凉地干笑,我知道自己无论怎样做都是枉然。短暂的静寂,她推开门回头说,还记得吗?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 韩景文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又无奈地放下,由于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改变或阻止什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田凝扬长而去。他迟钝而缓慢地仄在沙发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时而像死鱼一样盯着天花板,烟灰四散纷落却全然不觉,直到客厅里昏暗,一点红亮躲在层叠的烟云中。 果然,刘羚此后就如一滴蒸发的水,在城市的空气里了无痕迹,似乎这片天空下从未出现过叫刘羚的女人;而韩景文,时常在梦里像孤狼一样嘶叫着飞奔在苍茫的白日下。 韩景文坐在窗前,望着初显鱼肚白的星空出神。星,个个闪烁着离合的神光。韩景文不禁被这景色感动。朦胧中,一切都不再清晰,周围呈现出一幅幅此起彼伏的瑰丽的蜃景。也许,传说不曾经拥有过?幻觉,只是每次梦醒,脚底的痛真实而非虚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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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