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自传 【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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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带鱼,带鱼
  
  母亲吃完带鱼是在早晨八点钟的时候。那天,天空有点雨。母亲的胃口很好。在小镇,外婆已经很少听到带鱼的叫卖声了。所以,当货郎走过家门口的时候,外婆还是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了下来。母亲吃的很香。这让外婆非常的开心。5岁的哥哥跑来跑去,他希奇的看着母亲那日益变大的肚子,他已经知道他在不久的日子里将有一个小弟弟了。5岁的哥哥很会玩,他当心出生的弟弟会与他抢玩具。所以,他居然会对着母亲的肚子与弟弟协商着什么。那时我躲母亲的肚子里。我没有和我未来的哥哥说上话。我正使劲的踢着我的母亲。母亲吃下了带鱼,那是难得的美食了。
  带鱼在我的身体里穿梭,游织着它们的传说。我躲在母亲的襁褓中,不说一句话。我静静地听着带鱼的话语。我听懂它们在深处的语言,就像每一位母亲都听懂孩子的脚踢声一样。有节奏的,轻轻地,美丽的。
  海里的音乐,母亲灯光中的词语,一阵落叶的抚慰还有父亲满是烟味的指头。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还小,我还在母亲的身体里,我的名字还要让我的父亲费上几夜的鸣思苦想。
  带鱼带鱼,我在带鱼味中来到这个世界。那天早上,母亲吃了满满的一碗带鱼。带鱼是一位货郎从海边捎来的,外婆买下了它。
  
  
   2,萤火虫
  
  
  在我的家乡,萤火虫时常充当夜晚的精灵。它们是黑夜里的行吟诗人。它们行走在夏夜的田间地头,像一颗颗坠落的星辰。一个星辰就是一个生命,每只萤火虫就是亲人的化生。它们来到我们的屋子里,看看我们这些晚辈过得好不好。我们充满着敬意。它们飞进来的时候,我们总会说:客人来了。
  客人来了。客人来了。
  
  
   3,白气球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非常羡慕那些能飞翔的事物。我通常是在院子里观察它们的。飞翔的鸟,浮云,还有若干的树叶。飞翔给我某种莫名的力量。像这片土地,那些稻子,院子里的釉子树。
  白气球出现在我与哥哥的身上是在一个黄昏。日头落下山去了。祖父蹲在石蹲上抽旱烟。那焦黄的烟气弥漫着屋子。白气球就在这种气味中开始了它的飞翔。我们把它绑在自己的衣扣上,绳子很长。白气球在我们的头顶飞翔。我们与它一起走过小巷,走过烟气弥漫的屋子。
  白气球在我们身体消失的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在意。我们像放一只麻雀那样解开了纽扣。我们的小手抓住了绳子,我们决定让它飞的更高。我们松开了小手。白气球终于飞上了天空。可是我们再也得不到它们了。哭声,我的哭声,足以让我们的院子得一场感冒。
  就像我们的童年,你轻轻地一放手,就已经是黄昏的事情了。我们都长大了。我们站在河的对岸,遥望着我们年幼的影子,以及我们的白气球。
  我的哥哥大我5岁,现在他来到了一座海宾城市。我们还时常在电话里互相争论当年谁先提议放手的事情。他的女友,在一旁呵呵笑出了声音。他们准备明年就结婚。
  
  
   4,青瓷花瓶
  
  
  青瓷花瓶摆在桌上。我们是没有资格去触摸它的。它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位长老。胡须很长,衣服发出古老的气息。
  它的确是一位长老。这是祖父讲的。祖父已经八十三岁了。他的背已经很弓了。他的手变的像鹰抓一样。我5岁的外甥女一直拒绝他的爱抚。
  这个青瓷花瓶是祖父的祖父的,听起来是多么有意思,但事实就是这样。那时,我们的先祖还很殷实。房子里挂满了文人们的字画。说是书香门第也是不足过的。一个家庭的兴衰,就像一个王朝。简直像极了。留下的,都是一些不能说话的,令人遐想联翩的旧物。
  祖父没有过上阔少的日子,他只是我们家乡河流上的一位身份低微的放排佬。他的个子不高。他娶祖母的时候,房子里只有2条凳子,外加这个青瓷花瓶。
  有一天,祖父也会像这个青瓷花瓶一样注视着这个家庭,那时,我就像祖父一样也注视着这一切。我们的后代在屋子里到处乱跑。他们也会拒绝一位老人善意的邀请。
  
  
   2000年6月15日凌晨于浙江
        

〈二〉

   5,鱼
  
  说说那条黑鱼吧.
  首先我们将看到在这间房间的墙上张贴着一幅灰色的图画.然后,我们把自己的眼睛靠近,就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一张书桌.书桌上零乱的放着几本书.房间弥漫着烟雾的气息.这让我们每一位进入其间窥视的人都感到极大的不舒服.黑鱼就躲在书桌的一个玻璃缸,不说上一句话.它已经有三天没有吃上食物了.
  它穿着夜晚的衣服,天空就是它更为宽广的畅游地.城市的楼房在它眼中就是一株株水草.黑色的雾气弥漫,水草就在其间慢慢变黄.楼房不会说话了.
  被囚禁的不仅仅是黑鱼,还有很多呢!黑鱼吐着水泡向每一位进房的人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看到它的尾巴摇摆着水草,穿梭其间.
  一个人,行走在街道上,他仰望苍穹,他看到那些水泥楼房就想到了房间里发黄的水草.他知道,他的房间里有一条黑鱼.已经有三天没有给它换水了.
  
  
  
  6,故事收集者
  
  
  我的身份时常在变换着.我时刻充当着很多角色.在情人面前,我是一朵玫瑰.在我的母亲面前,我是故乡不灭的灯火.在镜子摔碎之前,我是可怜的窥视者.
  
  一生中究竟要有多少角色啊!
  我宁愿充当一个个故事的收集者.在情人面前,在我的母亲面前,在镜子摔碎之前.
  男人们问我:你去哪里,你的女人呢?
  女人们问我:你去哪里,你的孩子呢?
  时间会问我:准备好了吗?
  前面的先行者会问我:孩子,这很辛苦.
  那么,我想,我要在收集中更好的回答他们.所以,我学会了用语言叙述.我开始写作.我热爱着它.
  
  
  
  7,词语
  
  
  在一本叫作<梦想的诗学>的书里,我们知道了词语的阴阳性.
  在生活中,我们知道了词语的虚伪性.
  在我的经历里,我明白了词语那微薄的力量.
  可是,那么多人还为着它而努力,甚至加上自己一生的血肉之躯.只是,为了词语背后那隐藏的珍贵内涵.只是,为了自己更好的留下一些新鲜的词语.
  一生中要吞噬多少词语啊!
  
  
  
   2000年6月16日凌晨于浙江

  
  〈三〉

  
  一条河流的两岸
  
  河流像带子一样绕过镇子。她给了我们灵性。我们在她的身体里徜徉。我们的双脚触及到她的肌肤,滑滑的,像泥鳅一样。两岸的风景永远是那样的沉静。只有经常关顾的人才能够体会她的呼吸。这样的体验者散落于田野之中。几头水牛,一群晚归的农夫,船头的那个艄公以及地上长的那些庄稼。尤其是在晚上,寂静地。一切都沉静下来的时候,河水就显示出她温柔地身姿。再加上月亮的很好配合,往往会使我们遥想很多的事物。
  几年以前,这条河流的两岸还满是桑树。这种情景,在我20岁的时候,很好的移植到了我的小说当中。那是一部中篇。我写了四万字的时候我放弃了写作。它的名字叫〈带你去看桑树〉。
  无论走到哪里,水总是最让我牵挂的。今年是个大旱的年份。我所在的地方也闹起了水荒。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会想,不知家乡的河水怎么样了。我很想喝上家乡的水。尤其是面对着有漂白粉气息的水的时候。
  那些桑树只是计划经济和棒子工程的产物。桑树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将在不久的日子里送进自家的灶炉。一把黑灰是它们的归宿。走过只剩下桑树墩的田地的时候,镇上的头头脑脑们的头比平时低垂了许多。也只有这时,村夫们的目光才会是那般的敏锐,流露出胜利者的神色。虽然内心是那样的痛楚。
  
  情 结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叫作刘亮程的北方人现在正在一个小地方宁静地写着他心仪的村庄。他说他注定是要记录下那片土地的。他为那片土地写作!
  这真要命。我想我是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归宿了。每一位写作者都在寻找着自己的归宿。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几年或是几十年。这都是有可能的。而 我,是面向原野还是城市的一棵树呢?我至今还是摸棱两可。我在文字中失去了自己的家园。我书写田野,但我并不向往。我感叹城市的一棵树,可我只能在远方观察。我站在中间,我的情结在中间。
  这样,我就想一些中间发生的故事,我生活在中间地带,我的情结在中间。

  我明白它已经过了22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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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屋文化月刊※ 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