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青春梦 【风柜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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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泽向我求婚那天是在宜家,我要他陪我去挑一盏个性点的台灯。宜家的大厅里很多被打扮成居室模样,很别致温暖。我看见一对年轻人坐在其中一间的沙发上,神情都很惘然,女的突然低下头,趴在茶几上哭了起来。那种压抑着的哭声一直牵扯着我,说实话我也想哭了,这时夏泽轻轻搂住我,在我耳边说,“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回来的路上,看见六月的水湄,一茎莲,开得若无其事。于是又想起那在不属于自己的小窝里哭泣的愁苦面容,很黯然。夏泽在我身边,提着灯。

  去医院看妈妈,和她说夏泽向我求婚了。想问问她的意见的,可是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回答,她不知道我很羡慕她,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妈妈,没有烦忧,多好啊。一年多了,一直是我和她说,象单口相声,她仿佛在听,却不会给我任何启示。出来,就碰上郭绣红了。她病得不清醒,没头没脑地在走廊游走。她看见我,问,“你结婚了吗?你幸福吗?你见过于涛吗?”

  翻来覆去的三个问题,问了很多遍,而我只能摇头。

  医院去了很多次,开始是无意遇见她,后来,我自己去她的病房找她,送给她一个海洋公园买的布海龟。他妈的,很多次,我都想揪出那个叫于涛的人,狠狠给他两个耳光。不,确切的说,我想让他把绣红带回去,给她一个家,好好呵护她。妈妈出院了,我有空时却一样去看她。

  那一段很喜欢上网,虽然很憎恨互联网——我更想真切的感受生活中的爱憎。去163.COM的聊天室,认识了个人叫JIYA。他好象是个孩子,却又有着超乎年龄的深沉。他从来不怨尤什么,只和我聊张爱玲。

  我告诉他,“有人向我求婚了。”

  他说,“好事呀。”

  我说,“我还没答应呢。”

  他说,“没什么的,就那么一回事。”

  就这么一回事?突然就觉得很简单。断线下来,打电话给夏泽。夏泽的骗人的稿件正在最紧张的编校,他仍然义无返顾的溜了出来,和我们刚恋爱时一样。我依然迟到半小时,因为我已经喑熟能在什么地方逮住他。我在离婚检所最近的三联把他抓出来,象很多小说里写的那样,他一本正经地说,“你要后悔还来得及。”

  我说,“我后悔,我后悔,我就后悔……”

  “好,我马上报名进去。”他指的是我们正经过的一所神学院,他边走边做愤懑状。

  我们没地去,所以还是去了麦当劳。窗子外车来车往,夏泽突然对我说,“我很失落的。”然后握住了我的手。就那样握着,仿佛这样,就握住了我的一生,并且决定我一生的幸福。我心里暗说,真傻。可是我知道,我爱他。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想,他从灯影书堆里,缓缓回过头看着我的样子,看着我,看着我……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象是九八年的夏天。他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是约我看露天电影,在H大的电影场,依然象小说里写的那样。不过,等我去的时候,发现那天放的是《雷锋的故事》,因为是四月份。

  我就这样做了这个人的妻子——什么都没准备呀,我竟然就成了这个男人的妻。

  我们在最炎热的时候去照了结婚照,化妆师不断给我补妆,最后,我的脸都抽筋了。照片出来,我捧了给妈妈看。迟钝的妈妈眼睛里竟然有了异样的神采,她用那双鸟爪子一样瘦小的手,抚摩着照片。

  那段日子,真是乱糟糟,我忙着装修。很滑稽的,我们是结婚了以后才开始装修房子的。虽然只是一个鸟笼子的大地方,但我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让妈妈在十月一日之前住进来。妈妈以前清醒的时候,曾说过,养我胜过养三个儿子。

  而每当夜里,和夏泽收拾未装修完的房间时,我们总是相视一笑。夏泽喜欢握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我怕委屈了你。”

  几乎没人知道我结婚了,但JIYA是一个。他似乎是猜到的,给我发了张卡片。卡片太美了,是雏菊,打开的时候我惊讶得直眨眼。那会我突然觉得他的署名很奇怪,我想“吉娅”啊,一定是个小巧可人的姑娘,就笑了。后来他才告诉我,“JIYA ”是“既聋又哑”的意思,在网络上,人人都是聋子和哑巴,人哪,最终都要回归现实的。我不明白他说的到底什么意思,但却隐约觉得有道理。

  又申请了个新邮箱,署名是“侠士子路”。给在编辑部里忙乎的夏泽,发了个笑脸。夏泽马上回过来声讨我,信中说,“外行!外行!‘春秋无侠’,何况孔子评他的学生,说‘子路也鲁’。”

  末了,又发了首歌给我,打开一看,却是张洪量的《你是我的青春梦》。以前和他一起唱过的,他咬不准闽南腔,首句总给唱成了“疑似无哎称宠懵”,总要把我惹得大笑。一想,从恋爱到结婚,正好两年了。记得那回,他站在电影场台阶上,等我。我迟了半小时去的,可他却向我道歉不停,我很纳闷。他可怜巴巴地说,“再学一次雷锋,成不?”我这才明白,他是怕我说电影不好。真是个木头,我答应了他看电影,就不会在意看什么电影了。人一辈子,还不是一场电影么?情节如何,不放出来,谁也不知道。

  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宜家,夏泽跟我求婚的情景。我估计他是蓄谋已久,虽然有点胆怯。不象电影里放的,男主人公在求婚之前,口袋里总先藏了个戒指,他没有,戒指是后来补的,不贵,才三百多块,是我自己挑的,我喜欢就好,我想。可是我有点惘然,老是在想,他怎么就那样向我求婚呢?我怎么就这么嫁给她了?怎么会呢?

  夏泽对妈妈很好,有空的时候,还会向我提议带妈妈去公园逛逛,下班时还会去超市买最好的雪糕带回来给妈妈。妈妈象个小孩一样,吮着吮着,口水就流了下来,夏泽就用纸巾给她擦去。可妈妈总是木然的,一点不知道这个人是她的女婿。我在妈妈耳边说,“妈,我嫁给这个人了。”妈妈依然没有反应,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小阳台上,风把她的白发都撩了起来。

  那些日子,我还经常去医院,看郭绣红,有一次还带上了夏泽。她依然问我,“你结婚了吗?”

  我点点头。

  “你幸福吗?”

  我又点点头,我想我是幸福的。夏在一边,抚着我的发,我想,他也是幸福的。

  “你见过于涛吗?”

  于是我只好摇头了。

  后来,再去,医生不让了。天,很热了。无数次的,我想起她——最后一次见她,她抱着布海龟,就那样站在走廊里,那样大而明亮的眼睛,她朝我笑,象一个孩子。我猛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妈妈,她俩的眼神是何其地相像啊。我与郭绣红素昧平生,可我发现,我竟然是那么地爱她。

  “你是于涛吗?”那天我们经过天桥,我站住了问夏泽。

  夏泽看着天桥下的车流人流,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坚定地说,“不是!”他又握住了我的手,我甚至没办法挣扎,“你得相信你自己,知道吗?”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开始了舞蹈,就因为夏泽和我说要相信自己。我相信的。我泪流不止!夏泽看着我,笑了,站在天桥上,象个孩子一样,大声地用走调了的口音唱,“疑似无哎称宠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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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屋文化月刊※ 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