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书屋文化月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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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爱情故事 1、炎热的夏日午后 把CD塞进带仓，看着它缓缓地退入黑色的内部，在这部精妙机器的摆布下，音乐被冰冷而精确地放大。老旧的沙发靠着并不舒服，不过跟床比起来对我来说算是个新鲜地方了。那张老床，你贴近它时，能听见它复杂胸腔里发出的"腾腾"声。有次我做梦，梦见自己步行在一个奇怪的钢筋水泥森林里，所有的建筑呈螺旋状上升，有的受着无形的挤压，有的随风飘摇……不停向前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不时从头顶处传来异样的颠簸。这城市是个迷宫，而我迷失在无数螺旋状的上升中。现在我想也许那天晚上我只是变成了一只小虫，钻进了我那张老床，发现了另一个世界。 我听CD。遥控器上的数字让我觉得自己成了主宰音乐的神。看着它慢慢进入机器，然后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神圣音乐的引子。然后我知道，那音乐会杀死我，QUEEN的《波希米亚狂想曲》。 你习惯于怎样听音乐？坐？站？或是躺？我将整个人倒置在沙发上，头向下，脚向上搁在靠背上，我睁开眼可以看见自己的膝盖而用不着弯腰，还可以看倒立的房间、天花板上的蛛网。我闭上眼，想象全身的血液向大脑集中，有时它们会从我的耳朵非常壮观地喷薄而出。这是一种危险的"坐"姿，据说会增加得脑溢血的概率，也不适合于猛然换成正常坐姿，那会产生眩晕感，尤其是对缺铁、缺氧的中国女性，况且中国人还普遍缺钙。我将双腿伸直，伸直，再向后，地心引力和惯性会将我抛向地板，这让我屡试不爽，唯一要注意的是脖子的力度和韧性。我会"啪"地一声落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上，可能会躺，不，是趴上几分钟，绿色地毯中绝不会有野草的气息，只有令人作呕的化纤气味，据说刚铺完地毯和墙纸的房间可以毒死老鼠，折合成人是多少我忘了，这个难题也一直没有解出。 不管怎样，趴在地板上不是一个"淑女"所为，而我在DISCORVERY中看见过可怕的尘螨，本来肉眼看不见的小虫在被放大了几百万倍之后充斥了我们的生存空间，据说它们以人的皮屑为食，或许在我接触地毯时，他们可以直接从我身上饱餐一顿，那我倒还有些价值：成为虫豸们的午餐。我得赶快爬起来了，如果不想继续恶心下去的话。 老QUEEN，有人说他们是艺术摇滚，有人说他们是伪歌剧。他们严肃而有才，他们夸张而矫情，在他们的音乐中，我常会不知所措，我是说他们从你心里剥离了一点点深刻的痛苦，鲜红色的，只那么一点点，它是那么的怕生、怕光，只依稀探了一下头，你遍寻它不着，那心灵最深处的空洞。 现在是夏天，毫无疑问，夏天是日夜颠倒的季节，晚上你会被蚊虫和失眠折腾得心力交瘁，还好天亮得早，黎明的曙光从不会在夏天吝啬。而白天，你的上下眼皮又会莫名其妙地异常亲热，是的，这就是夏天。 我想我该出去走走了，中午12点的阳光会刺眼得让人不敢出门，那是最明亮的深夜。让老QUEEN继续唱他们的吧，至少在我尽力寻找树荫的同时，在我看见一排排躺椅上腆着肚子午睡的人们时，想到我12平米的单间里还有歌声与波希米亚的热望，那会让我好受很多。 而我一出门就发现那实在是个错误，现在的紫外线完全有能耐在杀死你表皮细菌的同时，缓慢而又残忍地杀死数年、十数年或数十年后的你。而我，已经比同龄的姑娘多出多得多的胳膊上的黑斑，脸上的雀斑，至少我还不想死于皮肤癌。但是又据说黑色素越是活跃的人得此类疾病的概率就越小，所以还是值得欣慰的。 空调车的车厢里有股淡淡的拥挤的气味，凉飕飕的缺氧，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店，大同小异的招牌，竟觉得很累，怀念起我那张老床来。而公共汽车永远不会成为你能安静休息的地方，尽管每一次你都会不自觉地抱有这个美好的愿望。公共汽车上永远会有信号不佳而不得不大声说话的手机，公共汽车上永远会有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总之你绝不可能闭上眼想象自己是唯一的乘客，而你旁边永远会坐着一颗睡得正香的头颅，不停地论证地心引力的绝对正确。真困-- 居然会突然下起豪雨，也许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在下车的第一秒钟就淋了个透湿，我幻想着前方有个我认识的人，或许是我非常熟悉而平日里一直疏忽了的，或许是离我非常遥远而一直思念着的，总之，在雨中的相逢将会是个意外的惊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次相逢的话。我向前奔着，这让我在那些在屋檐下躲雨的人群眼中不至于太过古怪。我跑过一个又一个电话亭，当我跑过第四个时，竟忘了来时的方向。在雨中，整个世界的运动趋势是向下的，而奇怪的是，心情竟在斑驳的雨点中飞舞起来，如同燃烧尽头的飞灰，上升，飞舞…… 但是雨淋多了，会着凉，继而感冒，继而头痛，继而风湿性头痛，继而脑瘤，继而脑癌……也许我逃脱不了脑癌或是皮肤癌的命运。快步走进最近的一间超市，收银员看着我身后湿漉漉的一串脚印，我拿了一罐可乐--会让人增加得老年痴呆概率的饮料。对这深褐色带气泡的液体没有特别喜爱也没有厌恶，据说它是美国文化殖民全球的象征，很多人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个由止咳药水进化而来的配方保密，成分复杂，在几十年的话题之后甚至笼罩了一层神圣光环的糖浆会让全世界疯狂，说真的，我也搞不懂，我甚至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买它，尽管我更需要一条干爽的毛巾。 看着站在超市门前的人傻傻地看着一条条的雨丝实在是一种傻傻的行为，想起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至少我还有地可去。 再一次冲进雨中，雨小了很多，也没心情再跑，就这么走下去吧，像平常一样，而我竟看见不远处的一束玫瑰，静静地躺在地上，我想当我走过那里时会将它拾起来，而一个跑着的家伙竟向它踢了一脚，"嘿，你在干吗？"这是今天我说的第一句话，尽管我不停在和自己说话，说了几千几万句，但那用不着声带。他根本没听见，继续跑着，也许还哼着歌，雨中那身影让我感到很厌倦，我想象自己一言不发地追上去并且杀死了他。但我所能做的只是扶起那束玫瑰，还是很新鲜的，有美丽的包装纸和满天星的包裹，花瓣上的雨珠让它显得透明而又心事重重，刚才的一踢又让它凌乱得有些失态。我不想带走它，它不属于我，它甚至不属于阳光，它的故事在雨中。走过另一个电话亭时，我将它留在了那里，隔着透明玻璃，看得清楚那一团的火红，即使在很远的转角处，它依然强行支撑着那难得的鲜艳。 小武是我高中的同学，高三时他退了学，他的物理总没多过20分，但我敢打赌这座城市里第一部的录音电话就是小武自己在家里组装的。退学后小武去了趟海南，回来时，他带了七个椰子和一个巨型的黑色垃圾袋，椰子们装在黑色垃圾袋里。小武说了句"重死了"然后就微笑着看着我们争先恐后地去吸那浑浊略带甜味的液体。 我走到小武的楼下，最后一次看见小武是在高中的毕业典礼上，小武不毕业，专门负责给我们拍照，我们说小武你也来一张吧，小武坚决不肯，说我还不配哪。最后阿朗偷拍了一张小武喝酒的照片，那晚小武说"咱不醉不归"，那晚他真的醉了。 忽然间觉得累了，有时在一段长长的路途中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到达目标，而真正当那目标近在眼前，伸手可及时，你会不自觉地留恋起这段中途，哪怕再延长一会也是好的。电梯到了十一楼，我站在小武的门前，理了理压在眼睛上的头发，盘腿坐到了地上，我想象自己点着了一根烟，不，被雨淋湿的烟，怎么也点不着，火柴擦了一根又一根，终于点着了，我深吸了一口，咳了一声，我想象让烟在肺里停留，在把所有的肺泡都逛了一遍并留下毒素后，我让烟优雅地从嘴角喷出，我依然很倦，于是我抽完了两支，接着我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烟灰，按响了门铃。 2、小武 毫无疑问这门铃是小武的杰作，在红、绿两个按钮上分别贴着"勿动"和"按我"，如果你按下绿色键，对不起，你的手指会牢牢卡在狭小的孔洞里，这时你不得不大叫救命--小武的声控铃声，这时主人会开门来救你，万一主人不在家也没关系，30秒后机关会自动解除，小武只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我按下了红键�"SOUNDOFSILENCE"的歌声从门内传出，我还记得以前是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小武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门开了，我说"小武，早忘了我了吧？"小武露出一口白牙"稀客，稀客。"小武的父母在地质队工作，一年有八个月不在家，毫无疑问，现在又是他们远行的日子，从桌上没吃完的泡面和满地的电线就可以看出。 "小武，你一点没变，没变老啊。" "还行，不过我又长高了4公分。现在别人都叫我武大啦。" "呵，这好象不大适合你啊。" "你呢？还在拼命淘打口带吗？" "淘啊，现在是越来越难找了，淘起来很刺激的，我换了新音响�" "音响有问题尽管拿我这来，不收你钱。我还记得以前你最喜欢RADIOHAD，每次听CREEP都会跟着唱，哗，好难听啊。" "现在也会啊，会跟着唱还会跟着哭。" 小武说，现在我明白你也还是没有变的。"来，喝咖啡吗？我这应有尽有，每次熬夜都喝上两杯，时间长了，对这玩意倒有一番研究了，想知道雀巢和麦斯威尔的区别吗？" "对了，那……就只有纯净的生命之源了。" 我走到饮水机前为自己接了一杯水，70%的冷水加上30%的热水，调和成适宜现在饮用的温度。 小武的桌上满是喝剩下的空酸奶盒�"怪不得别人都叫你酸奶王。" "错，我少了一点人性，多一点兽性，所以是酸奶狂。" "外面雨下得很大呢，你怎么会来我这的？就你一个人吗……" 我说"小武，你唯一的变化是你的声带变细了，舌头变长了，总而言之，你比以前话多了。" 小武拍了拍头"我这不是高兴又意外呢吗？你还挖苦人。最近帮人修电脑呢。" "是吗？很适合你。" "还行吧。" "你说还行的口气跟两年前一模一样，一样在勉强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 "是吗？观察真深刻。也许吧。" "还行吧。"我说。 "大学生活很……那什么吧？" "还……行，如果你热爱无聊的话。" "嗨，石雕，你好吗？" "干吗问这么傻的问题？" "呵，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一进来我就该这么问，所以现在补上。" 石雕是我的绰号，它用来形容我千篇一律的表情，阿朗曾经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是个冰块。"我说"我绝对没有像冰块那样透明美丽，也不喜欢在阳光的照射下不争气地溶成一滩泥水，我只不过是一块冷漠的石头。""如果把你这块石头做成雕塑，你希望是什么？""稻草人吧，将我放在我热爱的麦田边，即使遭遇风雨雷电，我坚硬的外壳依然能保护我始终守望那一片纯粹。""石雕的稻草人？你可真矛盾。" 两年前我进入大学，两年如一日地被我消磨，大学是个能让某些人加速老化的地方。 "小武，你这可真乱。" "还行吧，我知道你那不会比我这好到哪去。" "呵，不愧是老朋友，真了解我。" "碟片看吗？我记得你爱看电影。" 说得没错，对电影我达到了一种痴迷的程度，有时会疯狂地买它十几张，然后就看半个月的好电影和吃一个月的泡饭。 "我敢打赌你喜欢这片子。" "小武，你又说对了。"DUSTINHOFFMAN《THEGRADUATE》，寂寞青春的一场长梦，我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 "小武，如果有一天你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向左走是草原，你可以去放羊、骑马，有苏格兰风笛陪你；向右是大海，你有最纯净的蓝色天空和自己的木屋，你选择向左走还是向右？" 小武笑了笑，说"我会原地返回，苏醒在我乱糟糟的床上。" 想了想，他又说"也许我就不回来了，整天待在那个路口，告诉别人向左是美丽的草原，向右是自由的大海，让别人选择，让他们幸福。" …… "小武，你怎么看待生活？" "……世界在我眼中，就像个陌生人，我醒来后邂逅了他，整天与他纠缠，当我终于看清他时，我倦了，睡去，第二天他又变成了个陌生人站在我的面前，脸上，布满了新鲜的疲惫。" "小武，你也觉得累吗？" "也许吧，我只是觉得沉重。" "记得那句名言吗？在变老之前死去。" "我还记得摇滚的孩子永远不会变老，他们只会慢慢远去。" "也许是真的老了？要不怎么会累？"小武抱着头又说。"是啊，老的感觉，过去的早就埋葬在回忆中了，偶尔路过时，看见它一堆白骨散在路边，没有人去收拾，懒得去收拾。" "小武，你有些悲观。" "还行吧，有时会有一点点的伤感。"小武喝了一大口冰咖啡，我所不喜欢的液体。 "有时我真想把全身的血都换成咖啡，现烘现磨的那种，煮好后用极细的针筒100CC，100CC地注射进去，也许我煮得还不够多，再加半瓶酒精吧，无水工业的就行，我一走路全身就哗哗地乱响，在心脏里冲浪。" 有好一会我们谁都不说话，小武全神贯注地看那个大鼻子的害羞灵魂，我顺手拿起他枕边的书。 "小武，你还是把《麦田守望者》当圣经来读吗？" "也许吧，至少我翻开它时，会觉得自己仍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麦田守望者》是小武、阿朗、绢子和我共同钟爱的一本书，阿朗甚至搞到了和书中一模一样的红色猎人帽，而小武则疯狂追随着霍尔顿的一举一动，他将他的海南之行称为"霍尔顿的旅程"，而他最终也和霍尔顿一样，回归了这座城市和家庭。那时我们说自己是没有未来的田鼠，我们看不到未来。我们的生活混乱又支离破碎，只有在背叛自己的同时得到解放，那时我们都压抑得有点麻痹了。 "我在研究存在主义呢。"小武轻声说，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屏幕。 "哦？萨特？克尔凯郭尔？你喜欢吗？" "还行吧，我还不是很懂，但萨特总能让我很激动，那让我胡言乱语了好一阵子。克尔凯郭尔还不算存在主义呢，石雕，你该补补课了。" 我摸了摸头发，把手指深深的插在其中，湿而且凉，屋外的雨依然下得很大。 "嗨，你知道吗？我脑子里有个瘤子，雨啊，会顺着我的头皮渗进我的蠢脑袋，凝结出一个水滴状的瘤子，潜伏期是50年。"我一本正经地说。 当老达斯廷和新娘的父母大打出手的时候，小武按下�"STOP"。 他重重地躺倒在床上，拿起《麦田守望者》遮住了眼睛。 "绢子发来了E-MAIL。"小武轻声说。 "哦？下次代我问她好吧，半年没见她了，她还在那个南方城市吗？" "绢子发来了E-MAIL，主题是'THEEND'我们之间的。" "小武……" "听音乐吧，MARILYNMANSON还是NINEINCHNAILS？" "我只想听ENIGMA。" "成。" "石雕，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 小武穿了件印着TRENTREZNOR头像的T-SHIRT，这个总是发出工业噪音的有着雕塑般面孔的狂人看上去那么的英俊。 又是公交车，在这个城市里，你生命的10%在公交车上度过，一生得坐多少次？有空调的、没空调的，有座位的或没座位的，拥挤的或空荡的，总之，你的生命离不了这些没完没了的公交车，我是说，有的时候，它们真让你沮丧。我和小武都没带伞，总的来说，我们喜欢淋雨的感觉，所以当我们踏上一辆车时，小武已经和我一样湿了。 旁边的路段居然发生了车祸，一个小孩在喊妈妈，他的妈妈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沿着脸颊汩汩地向下流。像一块红色的丝绸，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越铺越远。从窗口望去，可以看见她的眼睛，我以为那里面会盛满恐惧，但是没有，她只是显得有一点点不知所措，有一点点迷惑。她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生命从自己脸边一点点流失，而无反抗的力量，她甚至忘记了挣扎。 车子急吼吼地驶过，我只来得及看看她的眼睛，她就消失在一片尘埃中。公交车吃力地奔向下一个车站，一个生命就在这拥挤的交通中踉跄着离去？我不相信，我始终不相信。 小武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嘴巴抿成一条线，"我们下车，"他说，"下一站下车。" 下一站我们下了车，小武拉着我发了疯似的往回跑，"小武，她可能已经死了，"我不能相信一个人在流了那么多的血之后还能活下去，那水泥路面分明在贪婪地吸着这宝贵的血液，露出触目惊心的赭色痕迹。 我们奔到事故现场时，已经围了很多人，小武奋力地拨开人群，肇事的司机睁着神经质的眼睛，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她来拉……她的小孩子突然跑过来……我踩了刹车的……太突然了……"小武推开他，抱起那颗惨白的头颅。 "快，先给她止血，"小武冲着围观的人群吼着，"都退后，多留点空气给她。" 人圈子越来越缩小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小武抱起这个年轻的母亲，将她轻轻挪到了路边，司机脱下了自己的名牌衬衫递给小武，小武扔还给了他，"硬梆梆的，怎么止血？"TRENTREZNOR被撕成几长条，小武熟练地包扎起来。 在小武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哼着一首歌："车来车往，车来车往，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 "还愣在那干什么呢？见到血就晕了？"小武一脸疲惫地笑着，"血止住了，就等白车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武，你真行啊。" "没什么，架打多了，都成半个骨伤科医生了。"小武一手扶着受伤的女人，一手胡乱地抹了把汗。 "对了，石雕，去把这女人的鞋拿回来。" "鞋？" "是啊，还在出事的地方，你去找找，很漂亮的一只鞋。" 那女人的右脚上果然没穿鞋。 鞋很快就找到了，在斑驳的血迹中，真的是很漂亮的一只鞋，绝对不应该被主人遗失的一只漂亮的鞋。 救护车还没来，我又钻进附近的店，随便买了件T-SHIRT给小武。 后来当我们一边吹着风一边喝着啤酒的时候，小武说："不知怎的，一看见她脚上少了那只漂亮的鞋，我的心都揪起来了，那只鞋，那么漂亮，那么凄惨，那女人穿了这么样一双漂亮的鞋，可是居然少了一只，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那只鞋了。不过，你的T-SHIRT来得倒也及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小武把整个身子沉到椅子里。 3、theend? 我忘了说小武了，我知道小武应该是个招人喜欢的青年，虽然这话让他听见他会呕吐至死。如果他没有表现得招人喜欢的话，那完全是因为我没有把他写得够好，我是说小武绝对是个好小伙，别的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个好的作者。 说小武是好小伙也绝对是有理由的，小武会救死扶伤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另外小武是电器方面的高人，这一点也是勿庸质疑的，另外还有什么呢？说真的，我也想不出什么，今天我在这里再三声明小武绝对是个好人，主要是因为没什么人当他是好人，可他确实就是，如果你们硬要把小武想得和我一样，往坏堆里塞，我也无能为力，我早就说了，我不是个好作者，也不是个好姑娘，现在我估计小武也不大想当什么恶心的好小伙。 我这人话不多，可写起字来就罗嗦，我甚至知道不会有什么人喜欢我的文字，可能就是因为我的罗嗦，也可能因为其他一些各不相同的原因，总之我知道这一点，但我不得不说的是，我始终有睡觉的权利，那你们就该同时也给我说梦话的自由。
小武是那种天生的领袖，打架虽不是第一个出手，却总是一个人负全责，为这，他没少背黑锅。后来我们组乐队的时候，小武没了用武之地，就自封了个"经纪人"，其实就是个付款机器，现在想想小武那时吃了不少亏，花了不少冤枉钱，不过我们从来不对他说这话，因为知道他听了后会急，说"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我们都了解小武。 不管小武的好学是多么的不出名，但他确实有几次冒着生命危险，飞檐走壁，从三楼的教室沿外墙爬进四楼的图书室，并且拿了不少好书。包括有《鲁迅杂文选》，梅里美和附有完整答案的高中数学练习册。至今我仍对小武高超的轻功啧啧称奇，对于他背着那么重的书，居然仍能在剖面不过7厘米宽，30米长的引水槽上保持平衡，我认为那绝对是有天神相佑。当然了，我说过小武是个好青年，那时的小武虽然还称不上好青年，至少也应该是个好少年，所以好少年是从图书室里拿书，却总是会归还的，而我们这些党羽，自然也是沾了不少光，那时我们还如痴如醉地迷恋着三毛，是小武把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放在我们面前。 小武真的影响了我们很多，我、阿朗、杰，也许还有绢子。我不知道绢子为什么离开小武，绢子始终是个美丽的，有着一低头娇羞的那种女孩子，她本不该和我们混在一起的，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她爱上了小武。 即使和我们混在了一起，绢子也还是不太爱说话，她和我的冷漠不同，至少阿朗、小武他们都知道我是一个只会对外人面无表情的疯子罢了，疯子发疯是要找对象的，那时我的对象毫无疑问就是他们两个，后来又加上温温柔柔的绢子。在我们大呼小叫的时候，她，美丽的绢子永远淡淡地，微笑着坐在一边，看着我们胡闹，她始终微笑着。即使在我们玩乐队的时候，绢子依然没有一丝愤怒，用她那邓丽君的漂亮嗓子和着我不成调的大嗓门。绢子实在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小武也许不是很爱她，我是说他有时会对绢子的逆来顺受显得不耐烦，但绢子始终会跟在小武背后，从不在他面前掉泪，她总是微笑着，绢子是我喜欢的那种有着两个漂亮酒窝的不张扬的女孩子。我喜欢脸上有酒窝的女孩子，那让她们看上去和善又美丽。我妈脸上也有两个酒窝，她除了偶尔会发发牢骚外，基本上是极善良的。我的脸上没有酒窝，我没有遗传我妈的美丽，我想如果我有的话，也许会经常笑给你们看，嘴角轻轻一抿，摒出像绢子那样的两个小小的陷阱。可是我没有，我也不爱笑，要不我怎么叫石雕呢？如果我有的话我一定会多笑的，我是说，也不一定，谁知道呢？ 绢子可以说是我最好的同性朋友，我比绢子小一岁零四个月，但我总喜欢拿她当妹妹看，绢子啊，就是那种你看着她软软的黄头发就想去保护的女孩子，即使你自己就是个女人。那时绢子是我眼中完美的女孩典范，我曾不止一次地大声宣布："以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名义，向绢子同志学习！"结果不是被那几个家伙嘲笑一番就是引起一场"东施效颦可以休矣"的长久论战。不过那时我有时还真会莫名其妙发自内心地自卑一回，我是说，作为女孩子，绢子实在是比我完美得多得多。 可奇怪的是，我发现绢子也在有意无意地模仿我，她甚至也试图把头发剪得越来越短。绢子的美丽有一半来自于她的头发，细密，柔软，总像是能带着绢子飞起来一样。绢子剪了头发被我们骂了一通，她梨花带泪地看着小武，小武只是奇怪地看着她，说了句"傻丫头"，两个月后，当绢子的头发长到肩膀时，我们又像从前一样爱她了。 让我想不通的是，绢子整天和我们混在一起，学习却从来没有跌出过前三，我们这个小团体中，除了我勉强还能维持及格外，其余皆是闻名遐迩的红灯记，所以绢子的美丽绝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漂亮，还有她的聪明和认真。无论做什么事，绢子都一板一眼，极有条理，她知道什么鞋配短袜不好看，什么颜色的发卡使人看上去精神，她甚至能准确说出中国各朝代的起止年份。现在也许我会情不自禁地夸大绢子的无所不知，我的这种幼稚可笑、添油加醋的行为也仅仅只是为了证明绢子是多么多么完美的一个女孩子，而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子居然会爱上小武，那么小武无疑也绝对是一个非常非常出色的男孩子了。 我知道有很多人会翻着辨证法，逻辑论来证明我的这个论断是多么的站不住脚，这个命题原本就是漏洞百出。如果你真有那兴致的话，我也绝不会反对，我也就是说说罢了，王蒙说"小说创作实质上就是作者病态的自言自语"姑且不说这句话的真实可信程度还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因为我完全有可能自己说了这句话，很久以后又会莫名其妙地觉得那是出自王蒙之口。不过病态的自言自语之于我，倒是如度身定做般服帖。 绢子如此聪明，考上名牌大学自然不足为奇，特别是连我，现在都能以大学生三个字自居而不汗颜，并且以大学生的身份发发牢骚，写写文字，给大学生脸上抹抹黑，那就更不足为奇了。 送绢子上火车那天，小武迟到了，直到火车缓缓开动，小武才出现在站台上。绢子一见小武，脸上的乌云一扫而光，甚至还流了伤心的不忍离别的眼泪。眼泪一说又是我添油加醋加上的，不过还是有其可信度的，众所周知绢子爱小武，所以我想绢子离开小武是必然要掉眼泪的，即使她并不让我们看见。可小武居然少有地迟了到，绢子走后，小武说"刚才在街上多晃悠了一会，故意迟了点到。"这一点让剩余数人在当时颇为愤愤，现在我想，小武做事总是有他的理由，即使我至今也说不上小武为什么要让绢子伤心，但我想小武真的是有他的理由。 绢子会离开小武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小武自己倒平静得一塌糊涂，我是说，小武是个性情中人，照他的脾气，现在应该拎着酒葫芦被人发现醉死在路边，验尸时人们发现他胸前口袋里还放着绢子一脸微笑的照片，始终紧贴着小武的心口。但这个小武，居然还在人模狗样地喝着咖啡，我断定他没事，我现在甚至怀疑小武有没有把绢子当做自己的女朋友，或者是曾经当作自己的女朋友。我是说，小武照顾着我们大家，包括绢子，绢子爱着小武，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但小武却始终独来独往，他也没有对绢子表现过特别的亲密，甚至在我们开他们玩笑的时候，他也总是一言不发。小武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不仅是绢子，包括我，我们都不真正了解他，我只是到现在依然认为，被绢子那样的女孩爱着而不知足的，绝对是傻冒，包括小武。 但结束了终究还是结束了，你如果还有一丝信心就绝对不会轻易说"THEEND"而毫不留退路。有几次恍恍惚惚似乎自己也在恋爱，却总是连对象是谁都还没搞清就不了了之了，甚至连个明确而硬朗的句号也没有，爱情这东西我石雕是绝对绝对不懂的，所以关于绢子和小武我也只能说这么些，我是说，爱情这东西，绝对是天下第一让人头痛头晕头脑发热，不知所措、不知所云、不伦不类的妙药灵丹。 关于绢子和小武的告吹，我再怎么惋惜也还是无能为力、无济于事、无药可救的，所以我除了唉声叹气，说一句"真可惜"之外，无法发表任何的言说。 "小武，你喝起咖啡来让我有那样的感觉。" "啥感觉？说来听听。" "二十年后的某天，一个中产阶级胖子站在我的面前，伸出他肥腻腻的手，说，你好，石雕，我是武大。那时我不会感到太惊讶的。" "哈哈……"小武居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石雕，那时的你也只不过是一个俗气的拖儿带女的可笑中年妇女罢了。" "是吗？那我们还是会很有共同语言的吧。" 过了一会，小武又严肃起来。"石雕，每个人都是会改变的，也许我们没有力量去改变什么，甚至没有勇气说NO，但至少我们还有权利不满，我们始终都还有选择的余地，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相信我也不会变成中产阶级胖子吗？" "当然，小武，我相信你顶多只能是个无产阶级胖子。" "哈哈……" 难得小武会笑得这么大声，平时的他可是比我更适合石雕这个绰号。 "我计划好了，下个月去西藏，7、8月份是进藏的最佳季节，我不能再等了，这两年我赚了些钱，物质上不是问题，到时先奔西宁，再从青藏公路进藏，估计待两个月，再从拉萨飞成都，或者就直接去敦煌、西安，等到秋天再折回九寨沟。" "哗，那不是最少也要半年时间了吗？" "是啊，初步是这样计划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石雕，我们要冬天才能再见了。" "真刺激，就你一个人吗？" "进藏是我一个人，西安、成都可能会有朋友和我会合，你知道，去西藏也算是我的夙愿了。" 小武是少见的那种热爱西藏的人，我是说他绝对不是只将西藏当作一个猎奇的地方，也许西藏之于小武就如同远古离开的家园一样。一听见藏字，小武就立刻会有"高原反应"，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两年前，小武就已经收集了上百本关于西藏人文地理，历史古迹方面的书籍，图册，这些书一般都非常昂贵，但小武从不吝啬。那壮观的收藏曾经让我们叹为观止。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退学后小武居然没有直接去西藏，而是跑了海南，问他，他也只那几个字："时机未到"，神秘兮兮的。 而现在，小武终于要打点行装去实现自己的梦想，美丽神秘的西藏，那么青的草、那么蓝的天、雪域里的霞光万丈、最虔诚的祷告、最朴实的笑容，我知道这一切都曾经出现在小武的梦中，而现在，他正准备上路去拥有这一切。我突然高兴得想为他哭。 "石雕，回来后，我会告诉你哪里才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净土，我会让你看到的。" "小武，我只是担心，你会剃度去当喇嘛，就再也不回来了。" "哈哈……傻丫头。"小武一直笑着，他说"傻丫头"的样子总这么让人怦然心动吗？以前是绢子，现在，是我？ 感觉一下子小武离我好远好远，不仅仅因为小武即将要离开这城市，离开我，也许只是我突然发现自己那么的想了解小武，但小武啊，却是始终的那么不让任何人懂得。 在我眼中，小武实在是那种深不可测的人物，他不多话，但他的眼神里包涵了很多，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小武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玩世不恭的人，我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没有头绪。 而不管我们在一起多久，小武和我们始终是有距离的，他和绢子有距离，也许这让绢子不得不离开小武，他和我也一样，也许这让我不敢去爱上小武。我看着小武的侧脸，他坐在那里，微皱着眉，深深地吸着烟，我不知道他的眼光落在何处，但我心里清楚的是，小武永远也不会变成一个中产阶级胖子，小武始终都只是小武，让人迷惑不解的小武。 4、五个人 我说过，小武是天生的领袖，他从没说过自己是我们这伙人的头，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确确实实是个领袖，我们知道。小武和阿朗不同，阿朗是我们一天都缺少不了的人物，他就像是个核心，缺了他，我无法想象我们几个人还能混在一起那么久，只要有阿朗在就不愁没有话题，我是说绝没有冷场的时候，尽管后来我知道我们之间并不是那样。而小武是我们的灵魂，我们可以离开小武，事实上，失踪几天又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事小武没少做过，但小武始终在我们的精神里，他无处不在，影响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关于小武的记忆很多很多，但又似乎没有什么，也许小武和阿朗的区别就在于许多年以后，当我们说到阿朗时，会�"阿朗那小子，呵呵，不错不错。"而谈到小武时则是"小武吗？呵呵，不好说不好说。"不管怎样，阿朗、小武，绢子、我，还有小武那个整天气呼呼的表弟杰，我们在一起真的曾经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 小武、阿朗、绢子和我，即使在小武退学后，我们仍是密不可分的整体，阿朗是小武从小的朋友，比我们大两岁，认识他时，他正准备高考，那时，他迷上了摇滚，一心要组乐队，作为哥们儿，帮他的自然是我们几个。设备不是问题，有那么聪明又仗义的小武在，还怕什么？阿朗托人在广州买了把YAMAHA，花了1200，阿朗自己只有750，剩下的，小武都垫了进去。小武称自己没有音乐细胞，死也不参加乐队，倒是把他的表弟杰塞给了我们当鼓手。那时杰还是个极瘦的小孩子，可敲起鼓来一点也不含糊，就这样，我们组成了个三脚猫乐队，本来只是让阿朗过过瘾的，但后来我们都把它当那么回事了。 绢子和我不会任何的乐器，我是说，我实在没有什么音乐方面的才能，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加掩饰，也不引以为耻，初中时，我曾在学校管乐队里负责敲两声鼓，当然，最后我毫不意外地被他们婉转地请出，理由很简单，鼓声只能在需要的时候才能响起，绝不是只要你高兴就能敲上两锤子的，用他们的话说"那还叫观众怎么欣赏表演啊？"我不知道他们那水平能不能叫表演，如果他们坚持这样认为的话，我也是绝对不敢有什么意见的，尽管我被他们踢了出来，但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恨他们。鼓成了我所钟爱的一件乐器，如果没有杰的话，我想我会拼命争取那个鼓手位置的。后来我还买过吉他，也曾立志要向阿朗拜师学艺，可尽管阿朗是绝对的高手，我是说他是我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会弹大段SOLO而脸不红心不跳的，但他又恰好是个最糟的导师，所以我至今除了会用笨拙的手指拨出几声最难听的调调和累得满头大汗之外，只能听凭那把漆成蓝紫色的吉他静静地躺在吊橱里培育野草。 不会乐器的绢子和我只能勉为其难当主唱，绢子有副好嗓子，邓丽君式的，很细腻很有感情，每当我用尽全力仍无法唱上高音时，总会自动降两个调，这时绢子会很配合地加入她的和声，使前后听起来不会太脱节。每次绢子总会说"怎么你的声音和你的面孔一样没表情？"我说"石头做的呗。" 那时我们常逃课去小武租来的房子里操练，音响什么的都堆在那里，就是高三也没停过。我们四个人，乱七八糟地吹拉弹唱，小武微笑着抽烟，不时要修这修那。我们把那间小屋叫做"我的地下室"，尽管它远在地平线以上6米处，但我们喜欢想象几只田鼠在地下的生活。 那时小武经常就睡在"地下室"，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张巨大的床，足足可供三个人在上面很舒展地睡觉。有了这张床之后，没操练一会，那上面就会躺着大汗淋漓的阿朗、杰和阿朗的那把宝贝吉他。 每当有什么重大决定要由小武做出，我所说的重大决定在今天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主要也就是那时很紧缺的经费问题，虽说往往只是很小的一笔钱，但对于那时的我们，在几个穷困的高中生眼里，一遇到钱的问题，困难的程度马上就膨胀得令人心虚了。 遇到这种时候，小武会一本正经地喃喃念着"TOBE，ORNOTTOBE"，我们的问题绝对没有《哈姆雷特》的这句著名台词那么严重，但小武却因此被我们取笑为"王子"，小武开玩笑地说："要真是王子，那也是沙漠里的王子，充其量不过统治一大片黄沙和几头奇形怪状的骆驼。"他反挖苦起我们来了。 不仅仅在我的眼中，我想我们几个人都是那么看的，那就是小武是充满智慧的，在那段日子里，有很多精辟的让我们难忘的话都出自小武之口。有一次，杰带来一本傻里傻气的簿子，上书四个大字"王子语录"，扉页上还题着那句伟大的"TOBE，ORNOTTOBE"。大家觉得可笑，但也很自觉地去丰富"语录"，谁只要说了一句自认为很有深度的话，就会在"语录"上记下一笔，到最后又发展为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留言簿。如果那本破旧不堪的簿子还在的话，随便一翻就会出现以下这样的文字： 要扑火，就得让翅膀着火，那绝不凄惨，而是壮美。--阿朗 上帝？小孩子而已，我们只不过就是他的许许多多泥塑玩具之一。--小武 哥，我妈来问就说我在学校，没旷。--杰 …… 只有那些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才是真实可信的，当然我绝不是说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孩童般的举动能挪用历史这个伟大的字眼，在许多人眼里，那只不过是我们曾经有过的一段"胡闹"的日子。而这本"王子语录"，不管怎么说，是我们曾经走过那一段的证明，他让我们确定那一段时光的真实，多年之后，它会让我们唏嘘流泪。但现在，它毕竟是被我们遗失了的，如同我们散落一地的记忆，不知该如何收拾。 那时我们唱RADIOHEAD，THECRANBERRIES，NICO，更多的时候是阿朗和杰不停地自顾自练着NIRVANA，有时他们也会专门为了绢子奏起她喜欢的"如风"。 有一次我们五个人照例逃了周三的例会，聚�"地下室"，我们盘着腿在床上喝啤酒，杰在他的大书包里寻觅了半天，献宝似的挖出一包牛肉干来，我们高呼了三声"万岁"，过了一把大口喝酒，大口啖肉的奢侈生活。 那是我们最后的快乐日子，高考发榜后，我进了本城的大学，在师范学院里学一门充满铜臭的专业，绢子去了南方，阿朗和杰正正经经玩起了乐队，杰换了新鼓，阿朗找来了一个出色的贝司手，绢子和我退出后，一直是阿朗自己吼上两嗓子，小武也有好一阵子不知去向。 现在我和小武正坐在路边的一间咖啡馆里，我们都不喜欢这个做作的地方，但是在这个城市里，有的时候真让人无处可去。对面墙壁上的电视里正播着一部可笑的长剧，说的是两个小姑娘到皇宫里去找亲戚，因为皇帝老子是其中一个的爹，但皇爹可不是说认就认的，那是要杀头的，所以她们两个就千方百计、嘻嘻哈哈、大呼小叫、旁敲侧击地让爹知道。同时还赢得了两个智勇双全、英俊潇洒、文武全才的王子的爱，最后是一家团圆，皇帝一家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皆大欢喜，举国升平。这部电视剧让上亿中国人又哭又笑，如同疯魔。其中那个活泼的姑娘也因为眼睛大得像牛而一举红遍大江南北，老老小小都为了看她的傻模样久久地守在电视机前并且疯狂地购买VCD。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和小武都觉得这城市太没劲了。 后来我和小武又说到阿朗，由于杰的关系，小武还时常能碰见阿朗。而毕业两年多来，阿朗和我一直电话联系着，见面的机会却是极少的，每次电话来，阿朗总是那么几句话："好吗？……我还行……没什么……早点休息……"好象是在例行公事。我们难道真的离得那么远？没有了小武的我们之间真的就如远隔重山？阿朗从前的健谈全不见了。沉默，特别是电话里的沉默让人无法忍受，让我窒息。甚至到后来，接到阿朗的电话我只能故意大声"喂"几声，说一句"实在听不清"就匆匆收线，我是说，我只是想避免尴尬。阿朗后来对我说过，他觉得我们之间总隔着点什么，他说不清是什么，但确实是有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问他，但他每次却只是轻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不知道阿朗是否爱过我，如果真有，我不奇怪，但我们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只能在远处彼此观望。甚至当我努力和阿朗恢复我们的从前时，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的不自然起来，所以我很轻易就放弃了努力，我是说，我珍惜和阿朗，和他们每个人过去的点点滴滴，但有些事是我无法容忍却又无法避免的，包括我和阿朗的疏远，尽管我也绝对不想那样。 阿朗和杰组的乐队听说很不错，杰去年高中毕业，现在白天在学校进修计算机，晚上和阿朗四处演出。阿朗则全心创作，基本上演出时他们都唱自己的歌，偶尔也会来一两首阿朗钟爱的NIRVANA，阿朗的吉他SOLO总是让人拍手叫好。 小武说："阿朗真的很棒，我们这伙人里，就数他最纯粹了，可以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并且以此为事业。石雕，你们……" 小武终究还是没有问，即使他问，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也许吧，我能想象阿朗做音乐时那付投入的样子和他拨起琴弦来紧闭的双眼。关于阿朗，他永远是个朋友，永远永远只是个朋友，我和阿朗之间隔着点我们谁也说不清的什么。 晚上，小武带我去了阿朗驻唱的"赤潮"酒吧，这是本城很著名的地下乐队聚集的场所，我是说，这个城市里坚持原创风格和个人特色的乐队实在不多，而这些地下乐队基本上都会在这里出现，他们演出，领受别人的的欢呼或唾骂。也会赚取一点菲薄的薪金。杰曾对小武说，钱真的不重要，他们只想找个地方吼两嗓子，而除此之外，他们基本上无处可去。 阿朗他们是当晚演出的两支乐队之一，另一支是一派重金属作风，乐队成员基本上都穿着重重的铠甲，现场非常的火爆，他们在台上拼命地摔着他们拼命留起来的长发。相反，阿朗他们仍是非常的低调，除了杰偶尔会兴奋地将鼓槌抛向屋顶外，每个人都规规矩矩地在原地表演。阿朗始终闭着眼，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他甚至没有看见我和小武就坐在离他不远的9号桌。阿朗的新主唱很棒，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不可救药的绝望，在阿朗大段的SOLO之后响起，异常凄美，我是说，阿朗终于有了一支象样的乐队了，我的大嗓门实在不适合那么细腻绵长的SOLO。 两支乐队的中场休息时，一个化了妆的傻冒上台吹起了SAXPHONE，说实在的，我那习惯了破鼓噪音的耳膜已经不太适合于正对着这些金光闪闪的小喇叭了，也不知道这是我对它的一种亵渎呢，还是它对我的一次嘲讽，总之，那已经不适合我了，太不适合我了。 阿朗看到我们时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阿朗和我之间总也隔着的什么让我在他的目光底下如坐针毡。 对于阿朗我感觉越来越陌生，阿朗似乎也是如此，我是说，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谁都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我是石雕，他是阿朗。阿朗曾经立志要当个警察，而一个听死亡金属的女疯子是永远不可能和一个戴眼镜的警察混在一起的。现在阿朗不可思议地当了乐队主音吉他，但他仍然无法和一个古怪不多话的女孩子混在一起。我们都太留恋从前，不允许对方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却忽略了自己也早已不是从前的自己。所以，我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写几首破诗的石雕，而他也不再是那个整天叫嚣"为人民服务"的阿朗。我们曾试图走进对方的世界，那让我们都好累好累。我是说，有时人就是被感觉支配的动物，当有一次我挂断阿朗电话的时候，突然觉得他离我那么那么遥远，遥远得让我回想不出他的样子，虽然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过去的一切都敌不过这一瞬间的陌生感觉，自始至终，我们都是陌生人，当我们试图要证明什么的时候，那感觉把我们击倒了。 这一夜我们四个人又在一起喝了酒，没有了绢子，只剩下我们四个，小武、阿朗、我，还有小武的表弟杰。生活或多或少都让我们感到有一点麻木，酒精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成为我们叛逆的标志，我是说，我们似乎已经过了偷尝禁果的年龄，所有的一切照我们现在的看法，都变成理所当然，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我们这伙人，没有像曾经信誓旦旦地那样在变老前死去，在我们还毫不自觉的情况下，我们正在慢慢地慢慢地，变老，甚至现在的我们都知道喝酒要在喝醉前适可而止，没什么可说。 5、关于石雕 喝完酒，我们作鸟兽散，小武送我到楼下。 "石雕，如果你写小说，其中会有我吗？"小武问。 "不会，小武，你知道吗？我想写极肉麻的爱情故事呢。" "那也还是可以把我加进去啊，当新郎要吻新娘红彤彤的嘴唇时，美丽新娘的父亲小武突然出现在教堂门前，大吼一嗓子'我不允许！'这样行吗？" "怎么？你想当新娘那个又老又丑的父亲吗？" "别的也行，大哥、前夫什么的，把我加进去行吗？" "再说吧，如果我真的写了这么一个爱情故事的话。" "谢谢，不过最好让我被新郎一枪打死。" "没问题，然后我会让新郎和他的姑娘跑在高速公路上，他们把鞋远远地抛到天上，但是最后他心爱的姑娘还是被追来的警车撞死，临死时她将一公升的血吐在新郎雪白的衬衣上。" "可以，可以让那姑娘只是失明吗？" "绝对不行。" "成，听你的，那就写一出彻彻底底的悲剧吧。" 石雕，好象也就是我，从来就不是个受人瞩目的女孩子，即使像现在我把头发剪得极短并且染成奇怪的砖红色，事实上，我喜欢把自己藏起来，这样我就可以在别人的目光背后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不要看着我，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也许我这样做不公平，我不仅总不出声地看着别人，目不转睛，甚至还在背地里偷偷画下他们的样子，但却不允许别人盯着我看，我只是有一点点自卑罢了，我是说，你总要原谅一个自卑的人，包容他的一切古怪的行为，只因为他有着一个不堪一击的灵魂。我所钟爱的顾城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就是我现在想对你们说的：不要看着我！不要，不要看着我！！ "石雕，学校里还住得惯吗？" "学校？早出来了，那地方让我窒息。" 这十多年来，我始终不知羞耻地向家里伸手要钱，让父母不求回报地养到这么大。如果我面对的是暴君政策或者后妈嘴脸，说不定我还会好受一点，就当是他们欠我的。可我面对的却是两张善良略带麻木的脸，他们小心翼翼地掏出大把小面值的带着可爱颜色和浓烈清香的钞票无私地放在我的手上，这让我背负越来越沉重的十字架。 除去房租和水电费，一个月也只剩下可怜的几百块，我的生活不是有些人认为的那么写意。我本可以在学校里和几个活泼可爱的同龄女孩子住在一起，那样不仅方便，也能省下不小的一笔钱。我坚持要搬出学校宿舍完全是我个人的原因，我实在没办法整天和一群傻冒一边听着《春天花会开》，一边像个恋爱中的女人那样故做幸福状、像个失恋的女人那样做怨妇状、像个天真的少女那样做白痴状，我是说，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面无表情，无法像她们一样总让我产生那么一点点的受挫感，让我沮丧。我承认我搬出学校宿舍完全是我个人的的原因，我没法每天晚上十点半就像个尸体那样躺在悬空的床上听深夜谈心节目，没法在每天早上七点不到就爬起来，穿着整套校服和一群跟我一模一样的动物排成长队做广播体操。所以，我搬出学校宿舍完完全全是我个人的原因。原来属于我的那张床被她们用来堆箱子，她们有不少于100只的箱子、柜子、包子，我是说旅行包、书包、时装包、香菇包、叉烧包……不管怎么说，她们一直认为我的离开造福了她们，这让我很开心。 我不是个温柔女孩子，不仅如此，我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暴力倾向，当然，作为一个中国女孩子，即使是枯树般冷静、石块般无情如我的，也绝不会当街找人打架斗殴，所以我所说的暴力倾向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脾气有那么一点点的暴躁，这体现在当时就成了小武口中的暴力倾向。那会儿，我们的设备是极差的，放大器无法承受80分贝以上的音量，为这小武附加了很多零件上去，也没少想办法，但效果总不够理想。有次，操练到兴头上，又没声了，我当时只想发泄，冲上去就踢了那劳什子两脚，说也奇怪，那劳什子自此倒配合了两天，任劳任怨。从此以后，任何器械无论出了什么毛病，我总是一马当先，冲上去乱敲一气，其中不乏一些贱骨头，从此不敢再乱耍脾气，所以我认为这也实在是一种好方法。最近我看了大卫芬奇的一部新片《FIGHTCLUB》挖掘的就是人内心深处那股子毁灭一切的欲望，电影中的人物靠打斗来获取生活的灵感，我是说，虽然我的所谓暴力绝对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打斗，但看着电影里那些被打得满面是血，鼻青脸肿的家伙着实让我兴奋了好一阵，你不能依此就认为我是个有暴力倾向的，我只是说，有的时候，暴力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也许我们都是顺从得、平庸得、麻木得甚至有些变态了，所以，出一记重拳给自己，出一记重拳给生活，出一记重拳给上帝，然后吐出你咬破嘴唇而溢了满嘴的血。 呸-- 我感到厌倦，太"正常"的生活让我有那么一点点的烦。半个世纪以前的中国人被饥饿所折磨，如今更是被精神上的贫瘠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麻木地去体验生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们遗忘。到了晚上，我们就是搜肠刮肚、抓耳挠腮也难以反刍，那种感觉让我们越来越没有继续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你去问问你的孩子，你去问问你的兄弟，你去问问你自己。 走在路上，我专拣盲道，以前我不知道那有突出条纹，走上去杠脚的细长通道是专为盲人而设，这个知识是阿朗教给我的。尽管由于不认真学习的原因，我的视力向来很棒，但我还是习惯于走盲道，那让我有一种可笑的安全感，至少我能真实地感受到有那么一条路，而那路正在我的脚下，换句话说，我知道我正走在康庄大道上，这真让我快乐无比。 阿朗有一阵子常抱怨他失眠，失眠这玩意绝对没有什么好的滋味，我是说，如果你曾经尝试过的话，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一直失眠，失眠者最大的痛苦不是他晚上睡不着，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醒着的时候，你看过失眠者的眼睛吗？他们深陷的眼窝里藏着随时都会崩溃的神经，生活真的让他们发了疯了。失眠的原因多种多样：兴奋过度、精神压力、胡思乱想……都会导致可怕的失眠。而阿朗是个朋友多得数不过来的家伙，总有忙不完的临时的急事，所以我想，他所说的失眠可能就是没有时间睡眠。而我不同，我是个时刻空闲着的人，可以随时放下手中的事情，这倒不是说我没有责任感，我只是想证明我是绝对有时间睡眠的，所以我失眠的原因完全不是因为没有时间，但又不是我刚才列举的任何原因之一。具体为了什么我不想多说，因为我自己至今也还是搞不拎清，我是说，失眠症绝对是个极其痛苦的病症，但幸好它还不是绝症，就像我，有一天，突然一下子又变成正常人了。尽管如此，总还是越少人得越好，失眠的滋味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 刚开始失眠的时候，我会下床看书，看一些漫画、畅销小说什么的，我以为那能让我很快入睡，但是没有，尽管看了之后直犯困，但是失眠这玩意不是看一两本漫画书就能打发的，后来我抽烟，干坐着等天亮，香烟这玩意，我始终是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任何的人抽烟，包括我自己，但是我失眠。再后来我放弃了希望，当我失眠的时候，我写起了小说，，我不知道除了疯狂地写写汉字还有什么事可做。我本来想在笔尖纸端梦游，但我又失败了，因为我说过，在某一天里，一个非常正常毫无特别之处的一天里，我又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 在我梦游的时间里，我说了一个极其乏味的故事，现在甚至连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究竟说过些什么。我说了太多，结果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说过什么。明天我就要考试了，而我却还一点都没有复习；下周要交两篇论文了，而我却连个开头都还没有交代；下下周的毛泽东思想考核无疑也会要了我的命。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人人都知道考试之前要好好的睡它一觉，我却仍在孜孜不倦地写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真想蒙头大睡一场，醒来时发现自己又身处�"地下室"，桌上摊开的"王子语录"墨迹还未安全干透： 别叫醒我，在音乐响起以前，谁也不许叫醒我。--石雕 电话铃怎么响了？我很奇怪谁会在这么晚或者这么早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按下免提键，小武的声音传了出来，回荡在我拥挤的房间里。 "我是小武，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会把我写进你的故事。石雕，你会吗？" "是的，我会。小武，我现在甚至分不清你究竟是活生生的，还是只是我故事中的一个影子，我们根本就是一体，我们都只不过是暗夜里毫无目标地四处游荡的灵魂，带着厌倦又迷离的眼神大声唱歌……" 仰躺在床上，我想看见些什么，但是我什么也看不见，脑子和胃一样空，乌托邦的梦想被现实一厘米一厘米地消化；在生活的玩笑中我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街边的风景从我身边一个个退后，毫无留恋的意思。 这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存在，我是说，当我面对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而不再抒情时，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成长还是一种麻木。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你遇见过的人，无论经过多久，他们始终在你脑中，带着最初的表情上演一出出的悲喜。 我拉开窗帘，看见初升的太阳，依稀仍能看见曾经的那五个人，我们曾经度过的那段岁月。我拿起喝剩下的半罐啤酒，轻声�"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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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