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屋文化月刊    
 

 

 

[独读毒]文评:从杜拉丝到湖中罂粟——读《楼顶的少女》

  先说背景。呵呵…… 

  杜拉丝的作品我读的不多,认真精读的就更少。但只要认真读了的,就都非常喜欢。这在我的阅读历史中倒是不多见的。 

  我知道湖中罂粟也不久,最早,是因为天涯雷立刚的一篇“吹捧”之作才让我注意到她的文字。(文见《【最后一枪】从“蜘蛛1”到“湖中罂粟”:网络之于文学的伤害和未卜前程》)此前我虽也浏览过她几篇作品,却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我不觉得她文章的主题和素材有什么叫人诧异之处。而网上阅读的仓促习惯,使得我对其文笔出色与否也不怎么在意。那不过是个小女孩子,写着单调的性、爱或成长主题,用一些华丽或者诡异的词句,曲折或者新奇的情节,来张扬自己的个性而已。 

  我当然是错了。和许多喜欢或不喜欢她的网友一样,犯的是以管窥豹的错误。她的作品不仅有诡异的性,也有纯情的爱,不仅有成长的感受,也有理性的思索。她也时常尝试着平实,尝试淡而悠长的童话,尝试纯粹脑力的推理。我们显然不能只拿诡异的甚至变态的性文学眼光来看她。我怀疑很多网友,其实都是被雷立刚的概括引入了歧途! 

  是的,她还年轻,她的眼界还不够广阔,这集中表现在她作品中的意象和情节主线时常和性、爱有关。而由于功力问题,在某些作品中,这些性与爱的意象和细节甚至盖过了原本想要表达的主题。天涯“莲蓬”网友所谓“有一种很纯净的东西在里面”,大约也就是这个意思吧。只是这“深层的纯净”有时还是显得过于单纯,简单了。(语见《谈谈湖中罂粟》) 

  但湖中罂粟显然不是有意拿性与爱来炫人,她没有步卫慧绵绵后尘的打算,也并不想让自己维持在“女生文学”的水平。她的文笔,也正在渐渐由华丽的诡异,向平实的诡异转变,她的情节构造,也正在渐渐由曲折的新奇,向简单的醇厚转变。“莲蓬”网友的“又多了个小女生”的担心,我以为多余。她需要的,不过是时间经验的积累和不懈的写作尝试。 
   
  背景好象说得太多了。呵呵…… 

  《楼顶的少女》是湖中罂粟的新作。说的是一个女孩的一段诡异的性爱体验。除了她一贯值得自豪的细腻的诡异文笔之外,故事本身实在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她的转变也还不明显,甚至有回归自己熟悉的主题和话语习惯的嫌疑。但即使如此,仔细的读者,应该也可以从中读出些新东西来。这些新东西,是可以叫喜欢她的读者觉得宽慰,并对她的未来更有信心的。 

  对这篇作品的情节上的理解,天涯的“persona”网友说的相当清楚—— 
“15岁意味着什么?心理上渴望纯洁的爱情;生理上渴望火热的升华。但她能做的是什么?只能忍受一切,就象忍受夏天一样,不论怎样的躁动都要忍受。于是她幻想了一个放纵、恐惧、耻辱、快感、无奈交织的正午。那一切的感受就是她的初恋、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初恋,虽然那天什么也没发生。也许历史上的那天,她正在教室里认真地做功课,或者在家中悠闲地吃着冰淇淋。但她宁愿相信,那天她爬了那楼,被人侵犯了。也是从那天起她成熟了。……但记忆里已经把幻想记录成了事实,而她也永远不怀疑那段记忆的真实性。”(见《楼顶的少女》跟贴) 

  但假如愿意再想深一点,不要局限于性与爱的表象,就不难看到,湖中罂粟想要表达的,更主要的应该是这样的疑问——在压抑和放纵之间,年轻的欲望有合情合理的出路么?在本能和社会压力的冲突中,不管这压力是道德的,还是环境的,少年人对自己的生活,对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不同的态度,又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会对自己的未来人生有些什么潜在的影响?    这篇作品和以往不同的是,湖中罂粟并没有给出某种单一的答案,而只是叙述了简单的事实。不管是真实事实还是心理事实都好。提出问题的文学,时常要比回答问题的文学更值得深思,更发人深省。而在湖中罂粟以往的文字中,她是时常给出一个人生无奈性爱无意义的答案的。这样的答案在如今的女性文学中已经毫不出奇,她的回答也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新意。但这次,她不答了。于是,她的情节变得简单,她的文笔也开始有更多的现实内容,显得更加平和。对太阳,对天气,对楼,对楼顶,对那男人的描述,不仅丰富了意象,尤其是性与爱之外的意象,也协同性与爱一起,构筑成一个更为广大,更为多义的意象世界。这世界是复杂的,潜在的结构,要比她以往那些单线叙述复杂得多。虽然醇厚却还未必。    此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是:湖中罂粟开始试图摆脱“我”的控制,试图从网络女写手习惯采用的第一人称叙述角度,向旁观的客观的第三人称叙述角度置换。这种置换,使得作品的视角更加广阔了。叙述中的情绪性词汇,也被置换到了一个更具延展性的范围之内。 

  在尚书屋的“滴答滴”等几位网友“对照阅读”的提示下,我看到了杜拉丝的一篇与《楼顶的少女》相当类似的文字——《波尔多开出的列车》。(见下附)由此,又使得我有了某些有趣的比较体验。 

  尚书屋“老光”的感想是——“法国姑娘比较实诚,事情真的做了;中国孩子相对含蓄一些,虽说也是青春期的性萌动,终究是凭想象能达到高潮的。”(语见《楼顶的少女》跟贴)确实,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在这两篇文章中一目了然。湖中罂粟不仅更多地靠想象,也更多地需要铺垫,需要环境的,天气的,和他人的理由,来让自己被动地面对本真的,充满欲望的,年轻的自己。这些铺垫,在杜拉丝那里几乎是完全不需要的。所以表现在叙述文笔上,杜拉丝就显得平实,简练,而且不愠不火。这里有个人才能和写作水准的差别,却不完全是个人才能和写作水准的差别。因为在湖中罂粟的文字中,“她成了一件物品”这种哀怜,以及“她再也忘不掉这个男人了。不管他究竟是谁,他将在她的记忆里永生。 ”这种对事件重要性的有意或者无意的强调,都是中国文化难以磨灭的影子在作怪。但也正是因此,湖中罂粟才在深层意义上和杜拉丝不同,没有了这些,她就只能是杜拉丝的影子而已。 

  从文字上来说,湖中罂粟距离杜拉丝尚远,所以她还要经常使用一些“腐臭”“撕心裂肺”“沉溺”“残暴”等类似的词汇。你可以说这是湖中罂粟独特的风格。但这种风格在网络女写手中既不出奇,也多少影响了故事的深刻。我以为她还很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但总得来讲,两篇故事都是简单纯粹而意蕴深厚的。这种简单纯粹意蕴深厚,在网络女写手中并不多见。太多的女写手,注意力还仍然集中在新奇的情节和华丽的意象上,她们显然已经落在湖中罂粟这个“新秀”之后了。 

PS:这篇文评的题目是《从杜拉丝到湖中罂粟》,写完了之后我才发现,我谈湖中罂粟的太多,谈杜拉丝以及两者比较的部分却太少。或者是因为杜拉丝太为人熟知,我没必要再多谈了吧! 
那么,从杜拉丝到湖中罂粟之间有没有什么隐秘的传承和联系呢?她们都是女性,她们都反叛,她们都细腻,她们都擅长心理描写。她们却一中一外,一老一少,一名一不名。这些事实可以引发许多联想,这些联想却绝非我这篇短文可以加以说明或者论证,只能在未来继续检验了。 
但我还是保留了这个题目,能够启发一下喜欢湖中罂粟的网友们的思考倒也不错啊。 

 

   
 

 

附:玛格丽特·杜拉斯——《波尔多开出的列车》

  我已经十六岁。在这个年龄上,我的行为举动还是像一个孩子。那是从西贡回国,同中国情人分别以后,乘夜车,从波尔多开出的列车,在1930年。我是和我一家人在一起,我的两个哥哥,还有我母亲。在三等车有八个坐位单间车厢时,我想另外还有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坐在我的对面,他在看我。他大概有三十岁。那应该是在夏季。我一直是穿着在殖民地时穿的浅色裙衫,光脚穿一双凉鞋。我没有睡。那个男人问起我家庭情况,于是我就讲殖民地生活,下雨,炎热,游廊,与法国的不同之处,去森林远足,我还要通过这一学年学士学位考试这一类事,无非火车上成了惯例的那种闲谈,这是只要把自己的故事,家里的事照直说就是了。后来,突然发现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我的母亲和我的哥哥车一开出波尔多很快就睡着了。我说话声音很低,不要吵醒他们。如果他们听到我讲家里的事,他们会吼叫、威胁我不许开口。轻声和那个男人谈话,车厢里另外那三、四个人也睡去了。这样就只有那个男人和我醒着没有睡。就这样,突然一下,开始了,就在同一时刻,转眼之间,千真万确,而且方式粗野。在那个时候,这类事是决不说的,特别是在那种场合,这一来我们也就不可能继续谈话了。彼此也不可能再看谁。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被击倒了。是我,大概说必须睡一睡明天一早到巴黎不要太疲劳。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他把灯关了。在他和我之间有一点空隙。我伸直躺在长椅上,把腿攀起,合上眼。我听见他打开车厢门。他出去了,回来拿着车上的一条盖被,他把被盖在我身上,我张开眼睛,对他笑笑,说谢谢。他说:“夜里火车上他们把暖气关掉,早晨很冷。”我就睡了。我被他伸到我腿上热热软软的手受弄醒,他的手轻轻把我的腿分开,试着往我身上伸来,我微微张开眼睛。我看见他在看车厢里的人,他在注意察看,他害怕。我把我的身体一点点慢慢往他那边伸过去。我把我的脚抵在他的身上。我把脚给他。他抓住我的脚。我闭着眼睛顺应着他的动作。开始动得很慢,后来越来越慢;始终是克制着,最后达到快感,不动了,要是他叫出声来,那就无法忍受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火车震动响声以外别无动静。车开得更快了,响声震耳欲聋。随后火车声又低下来,变得又可以忍受了。他的手摸到我身上。手显得惊慌不定,依然热热的,它害怕,我拿它我在我的手里。后来我又放开,随它怎么动。 

  列车响声又震响起来。他的手缩回,有很长一段时间躲开我,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一定是睡着了。 

  它又来了。 

  它抚摩全身,抚摩乳房,腹,腰下,带有欲望再升温情激起那种情味。有时它突然又停下来。它摸到那个地方,在发抖,像是要啮咬,滚烫滚烫。然后,又开始移动。它给自己设置一种理智,又温柔又知理,让自己亲切可爱地向这个孩子告别。在手的周围,是火车的喧闹声。在火车四周,一片黑夜。在火车的喧声之中,是车上通道中沉寂。火车停站,把人吵醒。他在夜里下车。到了巴黎,我张开眼睛一看,他的位子空在那里。 

11月22日

   
  20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