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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农村丑妞，谁爱要谁要，不需出嫁妆
雨中独木舟
雨中独木舟的小说
地/主婆老奶奶和小崽胖胖乖
我要手持蜡烛，一生高傲，并在适当的时侯羞愧满面
－－－魔头贝贝
（一）
地/主婆老奶奶在烧火，听到小崽胖胖乖叫喊，一个高从蒲团上窜起，出溜奔到了院子。
"怎么的了？怎么的了？"她手提烧火棍，一副拼了老命的架势。
可院子里并没有外人，也没看见别的生东西。大门仍然拴着。小崽胖胖乖蹲在鸡窝旁抽抽嗒嗒。
"奶－－－奶，看看－－－俺的老伙计！"
地/主婆老奶奶过去，蹲下一瞅，也慌慌了。
"唉呀呀，了不得了－－－"
地/主婆老奶奶是个矮小干瘪的小脚老太太。流眼泪淌鼻涕的瘦孩子是她的孙子小崽胖胖乖。祖孙俩住着一间漏雨透风的破房子，除了裂纹的锅，缺沿的缸等几件最起码的家当，院子里还养着四只母鸡当然也是些瘦子。这当儿，四只瘦的中最瘦的一只，不知怎么弄的，倒在地上吐开了白沫子。胸脯子还呼噜呼噜响，象捂着被子听到的山风。
地/主婆老奶奶说，"怕是吃了药了。前天，大队菜地喷药了。"
小崽胖胖乖腆起哭咧咧的脸，"那怎么办？救救吧，它的俺的老伙计。"
"找老单奶奶，八成还有的救。"
"还不快去！"
地/主婆老奶奶站起身，蹬蹬退后几步，跷起脚，仰起脖，好让目光越过土院墙的豁口，看到由太阳与远方青色的山岭组成的钟表上。
"不赶趟了，俺得开会了，"她说。话音没落就有人打门。她赶紧扔下棍子跑过去，边跑边小声叫孙子：
"快喊！喊！"
小崽胖胖乖立码举起小细胳膊：
"打倒地/主婆！消灭剥/削阶级！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口号声中，地/主婆老奶奶被一帮胳膊上佩戴红箍的学生揪走。
小崽胖胖乖拴上门，坐在鸡窝旁抹眼泪。要是换了别的鸡，他也会伤心难过，但不会这么严重。四只鸡个他跟这只最好。去年，刚把它们从老单奶奶家抱回来，还是小崽崽时，他就跟它轧上了伙计。轧伙计轧伙计，轧了个百年老伙计。从那以后，他总要偏着心眼儿给老伙计弄点好东西吃。拾苞米粒，捉蚂蚱－－－单个儿叫过来，那三只干瞅。老伙计的回报是四天下一个蛋。老远看见他，跑过咭咕两声。这才是最主要的。现在可好，快蹬腿了！他抽嗒着，巴望着奶奶快回来。
（二）
经常发河水的缘故，村里的房屋都零零散散盖在高高的土堆上。村路则象干枯的河道一样深陷着。祖孙俩出了家门，过街老鼠般匆匆。走没多远，看见前方有个驼背老头在拾粪。地/主婆老奶奶提醒道：
"胖胖乖，胸膛挺直了，一辈子都挺直了！"
地/主婆老奶奶干巴归干巴，腰板却直，即使背着装有老伙计的要饭口袋也是如此。这在祖祖辈辈辛苦劳作的村民中几乎绝无仅有。
拾粪的是车老板王爷爷，一个爱唠叨爱开玩笑，心眼儿却好的驼背老头儿。马车停在前边，拖着一长窜热气腾腾的马粪蛋子。老驼背喜获至宝般小心地舞动着扫帚和木锨，模样既虔诚又兴奋。他先把大快的撮进筐，再回头拾掇碎渣。最后连渣儿带土一遭儿划拉。
地/主婆老奶奶虽说已失去土地许多年了，这时候她仍然忍不住羡慕地咂巴了一下嘴。
王爷爷看见了她，高声喊，"她大嫂子，急么火三做什么去，看戏么？"
地/主婆老奶奶本想悄悄溜过去，"啊－－－他大哥，瞧你说的，哪里还有戏呀？"脚步一点没放慢。
王爷爷转向小崽胖胖乖，"来，爷爷的鞭杆子你甩甩。"
"俺没空，"小崽胖胖乖跟着奶奶急赶，换了往常，他能乐得蹦高。王爷爷的鞭子是用牛皮编的，甩起来可脆了。
"他大哥，您忙着吧！"地/主婆老奶奶回头客气了客气。
"她大嫂子，俺去刘家大店，捎捎吧。"
"他大哥，那敢情好，可这回俺不是去要饭。"
能望见老单奶奶家的栅栏门了，小崽胖胖乖掏出预备好的地瓜干。这块地瓜干永远不会扔出去，只用来壮胆。狗叫了好一阵子，一个跟地/主婆老奶奶同样衰老，同样干瘦的小脚老太太迎出来。
"唉唷，大嫂子您，快进来！"
"唉唷，大嫂子是俺，进来了！"
俩老太太出嫁前同住在一个村。那个村离这儿十里，比这儿穷十倍。俩人大闺女时就是老伙计。地/主婆老奶奶嫁了个地主，土改镇压了，独生儿子病死，媳妇上吊，留下了小崽胖胖乖。老单奶奶嫁了个贫农，中年守寡，四个儿子都入了共/产/党，又都先后牺牲了。一个死在东北，一个死在上海，一个死在海南岛，最后一个死在朝鲜。作为烈属五保户，她的吃穿烧用不愁，大队管着。每年清明，公社还派人下来探望她这位革命老妈妈。老单奶奶心眼好，主意正，经常接济地/主婆老奶奶祖孙。实际上，对祖孙俩来说，比多吃两口更重要的是，给了一个放心说话的机会。庄户人胆小怕事，除了老单奶奶和车老板王爷爷，再没有旁人愿意跟他们搭腔。
说干就干，老单奶奶在外屋地水缸上霍霍磨刀。里屋，坑上坐着祖孙俩。一大笸箩红枣摆着，小崽胖胖乖没心思多吃。
"胖胖乖，针认好了没有？"
"还没。"小崽胖胖乖哆哆嗦嗦终于认上针，下地，送给老单奶奶，赶快跑回到坑上。
开刀的过程很不简单。她得先用菜刀割开老伙计的嗉子，掏出食，清水洗净，再针线缝上。老单奶奶是半个大夫，不仅仅能给鸡鸭开刀，还能用树皮草根治小孩头疼脑热。小崽胖胖乖让她治过多少回了。
不大功夫就整利索了。老单奶奶用土盖上血，才把祖孙俩叫出来，指给他俩看地上的老伙计。
她一边在瓦盆里洗手一边说：
"治了病治不了命。今儿个回去别喂食，水也不喝。天黑了看看，要是还有气，就喂点水。明早上再看看，还没死，就可以喂食了，一丁点儿，多了不行。吃了，就没事，一天天好了。不吃，就没救了。"
祖孙俩千恩万谢，恋恋不舍辞别，老单奶奶把地瓜干，大红枣，咸菜疙瘩打点了大半口袋给带上。送到大门口，她猛地把他们叫住，小脚捣捣地往回跑。一会儿功夫，她手拿一个小纸包跑出来，嘻笑颜开地打开，展现出七、八粒彩色小球。
"啧啧，老糊涂了！前些日子，城里来了些听故事的学生留下的。"
"俺不要，"小崽胖胖乖说。
老单奶奶跟地/主婆老奶奶挤眉弄眼，"真懂事！快叫俺孙子拿着吧！"
地/主婆老奶奶挺不愿意，又没有办法似地说：
"唉－－－老单奶奶叫你拿你就拿着吧。"
小崽胖胖乖就拿着了。
离开老单奶奶家老远了，小崽胖胖乖含进嘴一粒－－－"呀"地脸都变色了。
"奶奶，这是什么？"
"糖豆，我的好孩子！"地/主婆老奶奶回答，模样惨兮兮的。
（三）
老伙计又能下蛋了，祖孙俩欢喜的要命，一唱一和没少把老单奶奶夸。
"你老单奶奶真行！"
"可不是么，真行！"
"你老单奶奶就是行！"
"可你的么，就是行！"
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地/主婆老奶奶把老伙记下的五个蛋煮熟，给小崽胖胖乖吃一个，四个叫送老单奶奶。这天阴天，地/主婆老奶奶躺在炕上烙腰，嘱咐小崽胖胖乖快去快回。
小崽胖胖乖装着四个鸡蛋和几块地瓜干去了。不一会儿，他满头大汗地跑回来，把四个鸡蛋还给奶奶，"哇"地哭了：
"老单奶奶没了－－－死了！屋里很多人－－－"
大队给老单奶奶开追悼会，地/主婆老奶奶作为反面教材也参加了。从追悼会上回来，她大病一场，几天没起坑。
小崽胖胖乖望着呆楞楞的奶奶，突然什么都不顾地蹦出一句：
"奶奶，你可千万别死了呀！"
地/主婆老奶奶一个冷战，回过眼神。
"哪能？胖胖乖还没长大呢！"
小崽胖胖乖抓住奶奶青筋毕露的黑手，拖着哭腔说：
"奶奶，你刚才是不是寻思死的事儿了？"
"胡诌！明儿咱就去要饭。"
"俺自个去。俺行。"
"好孩子，中用了，可奶奶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去呀�"
（四）
又一年，小崽胖胖乖８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决定他未来命运的事。
从老远的城里来了一个干部寻到村庄，称是小崽胖胖乖的舅舅，要收养他。大队支书把他领到地/主婆老奶奶家，说明了来意。地/主婆老奶奶听后一声没吭，把村支书和小崽胖胖乖关在门外，又单独跟那人呆了老半天，然后喊小崽胖胖乖进屋，让叫舅舅。陌生人看着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眼圈一下子红了。他说他想起了他的妹妹，以及其他逝去的亲人。他自小离家参军打仗，回来后他们就都没了。支书也一旁替小崽胖胖乖欢喜，"这回可好了！这回可好了�"
小崽胖胖乖要离开村庄去城里了。临走那天晚上，他净想着城里，问这问那，不能入睡。地/主婆老奶奶从没进过城，好些问题都答不上来。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地/主婆老奶奶合手做成一只老兔映在墙上，"胖胖乖，兔子该吃草了。"
小崽胖胖乖做成只小兔，"不是刚才吃过了吗？"
地/主婆老奶奶显然把刚吃过草的事给忘了，"哦－－－小兔子又饿了，它要出远门，多吃点。"
一老一小两只兔子在墙上磨牙吃草。草是墙上的一个凹坑。以前，每回做手影时，地/主婆老奶奶就会念叨：兔子有福气，天天吃，草也不见少。
他们动身时天还没亮。小崽胖胖乖拉着舅舅的手来到街上。他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一阵风起，槐树花的香味扑满鼻子。他打了个冷战，回回头，接上了地/主婆老奶奶的目光，象被绳子拴着拽了一下，她小脚捣捣地追了过来了。
"孩子呀－－－"她抓过小崽胖胖乖的另一只手，身子和腔调一起抖，"孩子－－－"这两天她一直强打欢笑，现在再也装不下去。
小崽胖胖乖的眼睛唰地模糊了。他听见奶奶说：
"长大了，一定要回来趟。看不到奶奶的坟，就去老单奶奶的坟上看看－－－"
小崽胖胖乖哇哇哭起来。
车老板王爷爷感叹道，"好孩子真懂事！他奶奶没白养，没白养！"
这时小崽胖胖乖猛地甩开舅舅，拽着奶奶往屋里拖。
"奶奶俺不走了，俺跟你在一块儿，要饭拾草。草垛都不起高了－－－"
（五）
以上的事发生在七十年代，山东胶县的一个村庄。八十年代末，他大学毕业将去国外。临行前他回到了－－－终于回到了多年来令他梦牵魂绕的故乡。
奶奶是在他上小学二年级那年冬天去世的。大队给舅舅写了封信。舅舅寄了些钱去。同一年，从老家带过来的老伙计也死了。他把它埋在花园的一棵大树下。想奶奶想老家的时候就去那儿看看。
村庄已重新规划－－－同城市所做的一样－－－是那种毫无远见、缺乏美学原则指导的规划。水湾填实，土堆推平，集中盖了一排排瓦房，整整齐齐，一模一样。再也见不到那种与地势有明显孕育关系的房屋了。唯有太阳与青山组成的钟表如故。
老单奶奶的坟已被河水冲走。虽然她是革命老妈妈，但这些年包产到户，搞经济效益，没人顾得上洪水来时，就把它淹了。而他的奶奶，正如她自己所预料的，根本就没有坟留下来。
（六）
他在飞越大洋的波音飞机上打了个盹，梦见跟着奶奶去老单奶奶家串门子，他可欢喜了，小心眼儿直转，这回能带回去什么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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