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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一种 早晨的阳光很明媚。谢坐在公车上黯淡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明亮的微弱的喜悦在他的心底绽放出来。目光掠过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些面目各异的脸看起来是熟悉的却又陌生,前世的印痕在他们的脸上隐隐约约地闪烁跳动。一道无形的线冥冥中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一切碰撞、交流、相知、姻缘、出卖、努力、付出、放弃、收获都在隐秘的悄无声息地进行。车厢的空气有些混浊,谢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风立刻就钻了进来,天气很凉,风很冷。 下了车谢准备穿过马路走向一个丁字路口,老同学的学校就在拐角过去的一条柏油路上。谢忽然有些不安,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在这瞬间穿越他的全身,他向右看过去,远远的马路对面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依偎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身旁正朝远处走去,屈辱和酸涩顿时涌满了他的心胸。他脸色变得出奇的苍白,多日来的怀疑终于变为现实,他张开口想喊住他们,又改了主意,他握着拳头向他们跑过去。但是他太过急噪,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的击中了他,他的身体象皮球一样弹了起来,谢听见自己的身体里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然后一切景物如同快镜头一样在自己眼前朝右面飞快地掠过。与此同时,过往的行人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谢扑的一声摔在地上,刺耳的紧急刹车声,一辆中巴停在俯卧的谢身前。谢已无知觉。 他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很旧的日光灯,雪白的天花板。很安静,他觉得头,胸口,手,脚好几处都很痛,不自觉地想动一动身体,刚抬了抬手臂。一个女子温和的脸伸了过来,她欣喜地笑着说,醒了,醒了,终于醒了。她的皮肤很白,娃娃脸,珠圆玉润,笑容灿烂。谢看着她,有些迷惑,却说不出话来。 她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杨阳,是育红中学的老师,教英语的。早晨有样东西忘家里了,回家去取的时候,恰好看见你被车撞倒,因为我觉得的你很面熟,大概在哪儿见过你,就自做主张,和撞你的司机一起送你到医院来了……他心不在焉,听了几句思绪又飘远了,那个男人是谁?她居然舍了自己和他依偎在一起。怪不得他这几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一肚子的不耐烦,最近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也是素面朝天,毫不打扮,匆匆说几句就走了。根本就没有了当初的温柔亲切。现在他明白,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他算是什么东西。回想起来她其实从没有爱过他,她只是和他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日子,一直是他主动,她一直在委婉的逃避。只差没有当面拒绝罢了。他知道这个事实可是却始终是不甘心,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他是这么的爱她,以至他不愿面对现实,总是想着有一天她或者会爱上自己,可笑啊,真是可笑,他是这么的天真。 不爱他就是不爱他,从前不爱,今后也绝对不爱。他脸色不住变化,越来越难看,他看上去愤怒、屈辱而又伤心。杨阳忽然住口不说,她看着他,脸上满是担心的神色,她问他,你很痛吗?要不要叫医生来。谢苦笑了一下,说不用,没事,他告诉她他的姓名,家里的电话号码,请她待会儿帮忙通知家人。又很真心的谢谢她的救命之恩。她就出去打电话,回来回覆他,他父亲马上就过来。她又坐下来陪他说话,他得知他断了两根肋骨,左臂骨骨折还有轻微的脑震荡。保住了命不算太严重。他告诉他有个老同学小林在育红中学教语文,他常去看他,所以她会觉得他面熟,大概是见过的云云。等到父亲过来的时候,两人正谈的投机。杨阳返身和父亲谈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将手续款项及肇事司机的姓名,车号等等诸般事情向父亲交接。谢看着她口齿伶俐,干练利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娃娃脸的老师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很有趣。 她得知他的消息,过来看他。进来的时候,他正迷迷糊糊的将睡未睡的样子。看见床前立了一个人,一惊,顿时醒了过来。她很美,肌肤象玉一样隐隐透出光泽来,明眸皓齿红唇,可是她不爱他。他叹口气,她的眼睛里只有客套和怜悯。他心里又酸又涩,这么多的日日夜夜,他对她所有的付出都归于流水。即使相见,也如同不见,这样的她来了又有何用。 寒暄了一阵,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她向他道别,虚伪客气如陌生人。他鼓起勇气叫住她,问她,那天在街上和她看见的是不是她的男友。她一震,牢牢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是。并没有羞涩和不安的神情,一直是他一面倒的追她,她从未骗过他,她也从没有答应他什么,连个暧昧的眼神都不曾有过。他对她好,所以她一直不忍伤他,她冷落他,只盼他知难而退。她问心无愧。再见!她说,不等他回答,转身走了出去。谢坐在病床上,忽然心丧欲死。 杨阳和老同学小林一起来看他,拎了一大篮的水果。谢心境阴郁,陪着笑,并不很高兴。聊了一会儿,杨阳很热情的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小林便开玩笑说和杨阳在一起工作几年了,也没享受过这个待遇。平时杨阳这朵育红中学老师之花,只有男老师削苹果给她的份,哪里要她动手。谢你艳福不浅啊。小林朝谢挤挤眼睛,然后装的可怜兮兮,小心翼翼地问杨阳,是不是可以也帮他削一个,让他也享受享受。杨阳笑着啐他一口,抢白他,谢是病人,不能动手,你好手好脚自己不会削,如果你和他一样,我就削给你吃。谢看着他们在那里调笑,也不言语,只是微笑。小林见他在看热闹,不肯放过他,来惹他。他问谢,从前英雄救美人,美人都是以身相许,现在是美女救英雄,你这个英雄是不是也来个以身相许啊。杨阳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看谢怎么回答,谢感到杨阳目光的灼热,有些窘。心里一动,挺了挺胸说,我这条烂命既然是杨阳捡回来的,就是杨阳的了,也不知道有用没用,给杨阳或者只怕杨阳不要。但如果杨阳不嫌弃,就算做不了杨阳的枕边人。我就是给杨阳做牛做马也心肝情愿。以后谁敢欺负杨阳,就是和我谢过不去,我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也要帮杨阳讨回公道来。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自己怎么可以对杨阳一付调笑勾引的口吻。杨阳笑得一脸春花灿烂,急忙说,不用,不用你以身相许,也没人欺负我。等你出了医院,请我吃顿饭就可以了。小林一本正经地说,吃饭也要带上我,我得看着你们。不瞒谢你说,我暗恋杨阳好多年了,杨阳一直不给我机会。我可不能看着杨阳就这样和你勾搭成奸了。杨阳,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看电影去。来,就让谢一个人待着吧。我们走。小林很自然的把手伸到杨阳面前,杨阳看看小林古怪地笑笑,然后伸出手,重重的打下去。小林噱噱呼痛,咬牙切齿的骂她,你这个泼辣女人,除了我世上谁敢娶你。走吧,下午还要上课呢?小林背着杨阳朝谢做了个一脸哭相的鬼脸。杨阳说,那好吧,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杨阳和小林几乎每个星期都一起来看他。陪他说笑聊天。谢每天烦闷不欢,只是坐在病床上读书看报聊以消遣,到了他们来的日子就特地将母亲买来的一些零嘴与他们一起分享。说说笑笑,算是阴暗时光里小小的快乐。两人每次来都带一件出人意外的小东西,有次是一个风车,一次是个护身符,一次居然是一套港版的〈鹿鼎记〉。收到这件礼物时谢很惊喜,小林知道他最爱读的就是这本〈鹿鼎记〉,而且收集了好几套不同的版本,这套港版定是他特地买来哄他开心,谢不由得抬起头对小林说谢谢。哪知道小林说这套礼物不是他送的,是杨阳的表哥去香港旅行带回来特地送到学校给杨阳的,他看到了就随口说了一句谢最喜欢这个,还收集了几套不同版本,杨阳就决定送给你了。摸着簇新的封面,谢看着杨阳,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杨阳故作轻描淡写的说,你自己说的你的烂命是我的,我一想,既然连你的命都是我的,你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东西了,那么这套书在你手里也就是和在我手里差不多。那,你别想歪了。我就当是养了个小狗,给一块肉骨头哄哄它而已。谢啼笑皆非,对人好还有这么牵强的理由。就这么个理由?他看了看小林,小林看着他神色自若,并无不愉。 这一天,小林没有与杨阳一起走,说和铁哥们有少女不宜的话题要谈。留下来后,小林沉默了很久才说:杨阳不是他的女友,只是个相处的很好的同事。每次来看谢其实都是杨阳先提意,礼物也是杨阳买的多。谢恩了一声。他一直很奇怪杨阳总来看他,而且和他很自来熟的样子。原来如此。我在街上看见张倩和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在一起,很亲密。小林闲闲地说。谢的热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知道那天我为什么出车祸吗,我亲眼看见她和一个男人在街上走,刚想过马路去见见那是个怎样的男人,到底比我强多少。哪知道却被车撞了。他不甘心地冷笑起来,张倩来医院看过我一次。我问她那人是不是她的男友,她回答我说是。小林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别,我要说的都说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吧。 张倩再也没来过,杨阳和小林也不再一起来看他,都独来独往。谢和杨阳刻意或不刻意的保持着距离,不十分亲近也不疏不离。谢出院的那一日,小林来接他,两人去了一家小饭馆。随意点了几个菜,叫了一瓶白酒。两人边谈边吃。小林将酒给谢斟满, 小林问他:日后有何打算。 谢笑了起来,哪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觉得杨阳怎么样?小林说。 很好,确实对我很好。可是仍然觉得失败。看见张倩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屈辱地恨不得自杀。谢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在病床上的时候,每天花很长的时间来想,我该怎么办?张倩会不会回心转意,我是否该纠缠到底。可是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愤怒。我终于明白,张倩是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了。 小林安慰他,没关系,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去了个张倩,杨阳又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杨阳看起来好象是上天特地掉下来救你的。不但救你的命,还打算拯救你的爱情。小林苦笑,再来看看我,一表人才,除了穷一点之外也没什么缺点。可是到现在还是一个人,本来以为杨阳可以发展一下,却发现几年的同事及不上她救你一命来得亲密。背地里还找我打听你的情况。真不知她到底看中你什么。除了长的有点不一样,你我其实样样都差不多。 不是没有怨恨的,小林也是不能幸免于难,谢不禁笑了起来,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喝。 谢到底是不愿死心,过了几日下午,他在张倩家附近的小饭馆里找了位子坐下来,等着张倩下班,随便叫了一碗馄饨,就慢条斯理地吃着。张倩远远走过饭馆的时候,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张倩走路的姿态极美。可用风姿卓越四字形容。可是他却越来越难受,她不在乎他。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却不爱他。他忽然沮丧的要命,用双手支着自己的额头,再也吃不下去。回家的时候没有乘车,沿着人声鼎沸的大街一路黯然往回走。无数的人,一路欢欣自他面前走过。他缓缓而行,满目灯红酒绿,姹紫嫣红,但世界离他是如此的远,与他决无关联。 谢自此日日去那家小饭馆去吃晚饭,一坐便是很久。张倩日日自远处走过,一样的风华绝代。谢也日日心境惨淡,茶饭不思。明知是饮鸩止渴,却心甘情愿。忽然有一日,张倩依偎着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自远处慢慢走近了这个饭馆,谢的心嘭嘭跳了起来,正是车祸那天那个男子,那身形他化成灰也认得,他急忙躲进厨房,饭馆老板疑惑的看他,他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张倩和那男子坐下来,点了几个菜,叫了两听可乐。这时谢才看清那男子的脸,相貌堂堂而有阳刚之气,确实英俊,一身打扮也无懈可击,硬朗而有气派。忽地谢生出自卑的感觉来。这个人并不比自己差,和这样的人作对手无疑是自讨苦吃。谢的心一点一点的向下沉去。张倩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那个男子,脸上神情温柔,眼睛发亮。那男子也一样满目爱怜的看着张倩,两人神态亲密,旁若无人。谢扶着墙,全身一丝气力也无。他再笨也知自己是没有机会的了,张倩对他从来是冷淡兼客气,哪里有这种亲密兼爱怜。他无声的笑了起来,自己这么的放不开么?一瞬间他只觉心如死灰所有幻想全成梦幻泡影,这人世之间再也没有可值得珍视之人与事。一切一切全是空空空空。 他微笑着从厨房走出来,看也不看两人,自顾自走了出去。张倩扫了他一眼,忽地有些尴尬。想开口和他打个招呼。呆了一呆。谢却已走出去了。那男子看见她神情不对,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张倩回过神来,没事没事,刚才我们说到哪儿? 谢觉得多日以来的郁闷这一刻全都塞满胸臆,想大声呼喊却喊不出声来。却因为对张倩彻头彻尾的绝望知道自己的心事终于成空。又有一种丧失目标放下包袱的空空荡荡。他孑孑独行于路人之中,不知自己到底是无望的轻松又或是伤心欲绝? 走过一家酒店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杨阳。自己出院之后还要谢谢她,还欠了她一顿饭。就拿出手机拨她家里的电话,嘀了几声之后杨阳的声音响了起来,喂,谁啊,杨阳的声音很温和。 是我,谢。他说,你现在有空吗?一起出来吃顿晚饭吧。 现在?可以啊,哪个饭店? 探花楼酒店,你住哪儿,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六点的时候我过来。你在大堂等我。杨阳很爽快。 谢发了一会儿呆,人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张倩从来都是犹犹豫豫,勉为其难。而杨阳却几乎不用自己费口舌工夫。他到酒店大堂里坐下来。 杨阳今天很漂亮,很刻意的打扮过。谢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两人坐到一个幽静的位子上。小姐拿菜单过来。谢示意杨阳点菜。杨阳就点了几个菜。又叫了一瓶红酒。谢看了看杨阳点的菜,盐水虾,水晶虾仁、蟹粉豆腐、翡翠菜心、、香菜银鱼羹、时鲜水果拼盆,淮扬菜,都很清淡可口。不卑不亢,很得体。杨阳笑了笑:都是我爱吃的,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反正你请客,你自己点罢。谢又点了几个冷菜,一个无锡排骨,一个时鲜蔬菜。小姐给他们将斟上红酒,然后陆陆续续地上菜。杨阳大方自然,并无拘束之感。她举起酒杯,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谢:来,为你的康复干一杯。谢也看着她,说:为了你的救命之恩,干杯。两人边吃边谈。杨阳颇为健谈,谢虽心中郁闷,却与杨阳谈得十分投机。他酒量不高,喝了些酒,酒意就渐渐上来,心中难受。一边与杨阳说话,一边拼命喝酒,一瓶红酒很快就没了。他又叫了一瓶,心底隐隐有借酒销愁的味道。喝到半醉的时候,杨阳有意无意地问他,你有女友吗?他哈哈笑了起来。女友?天下有哪个美女肯作我女友。你愿意吗?杨阳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目光中却满是怜悯之意。谢看着她的温和的神情。忽然觉得杨阳无比亲切。再也忍不住宣泄之意,借着酒意,结结巴巴的将自己追求张倩的前前后后都说了出来。说到郁闷之处,便大口大口的喝酒,杨阳这时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听着。间或问上一两句,并不出言安慰。见到谢拼命喝酒,也不劝阻。待到谢说完的时候。第三瓶酒也要见底了。谢只觉眼皮沉重,睡意逐渐浓重。坚持着将自己的情事说完后,趁着心里还有些清醒,昏昏沉沉地说道,我有些醉了,我们以后再说罢。小姐!买单!。 谢摇摇晃晃拉着杨阳出了酒店,拦了辆出租车,他拉开车门,用手遮住车门顶框。作了个请的姿势。这时谢居然还有这种殷勤小心。杨阳不禁有些诧异。可是待到谢一上车,杨阳便莞尔,他一靠到坐椅,连目的地也不及说便即时呼呼大睡起来。 谢刚睡下就被摇醒,有人问他,你家住哪里。迷迷糊糊之中谢不禁有些生气。扰人清梦还问我家住哪里,我偏不说。便闭着眼睛不理她。那人摇了几摇见他不愿醒来也只得作罢。过了一会儿,便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架起他的身体拖着他走路。渐渐来到一个门前,那人掏出钥匙来开门。走进一个房间,还没来得及开灯,忽然脚下拌着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向后仰跌了下去。谢恰好作了个垫背。他一跌之下,昏昏的有些醒意。感到身上压了个什么东西,便伸出手去,触手之处一团温软暖和,而脸上有一缕长发遮盖在自己的左脸上。因为手感相当之好,便忍不住上下其手。那人用手挡了几下。谢却只觉血脉喷张,腹下一股热气突地爆发出来。借着酒意,他一翻身,将那人压在身下,那人感到他身上的变化,用手用力的打了他一个巴掌。他呆了一呆,有些清醒,却又被身上的原始本能所指引着动作起来。那人又推了几下,终于全身瘫软,不再抵抗。谢便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黑暗之中。他只觉再没有时间没有痛苦与欢乐、再没有什么亲情友情爱情,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身下温软的躯体是实实在在的永恒,至少在这黑暗里是永恒。在惊天动地没心没肺的快乐之后,他在她体内,脸上流下眼泪来。顺着他的脸颊经过下颚一滴眼泪滴在她的嘴边。她的双手围着他。两个人都悄无声息。 早晨谢醒过来,她早已经醒了。他转个身面对她说;对不起。我会负责的。她不说话。他起床穿衣。走出门的时候。他听见她轻轻说:不必在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切照旧。他停了一下。谢谢,我会负责的。他说。 他开始象所有的恋人一样,约她出来看电影吃饭跳舞逛公园。其他人都是从最初的拉手做起。他却是倒了过来。这时才渐渐和杨阳熟悉起来。杨阳的父母是知青,下乡之后留在安徽一个叫淮安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杨阳出生后,父母将她的户口通过关系转到了奶奶的家里。七岁时回到本埠和奶奶两人相依为命。二十三岁的时候奶奶就过世了。虽然还有些亲戚在这里。但现在她一个人住。知道杨阳的身世之后,谢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但两人之间却客气的异乎寻常。不管什么,递一双筷子都要说声谢谢。真正的相敬如宾。 谢到了星期天的时候,什么地方也不去。就到杨阳家里待个一整天。也不做什么事,看看电视,聊聊天,也偶尔亲自下厨做一两顿饭。他是有些古时的文人习气的,对美食一向是趋之若骛。知道哪个地方有什么好吃的就要跑去尝一尝,琢磨琢磨味道。这么慢慢吃的多了也渐渐成了半个厨子,未必是特别的好,但做两个家常菜是比起一般的人来就要鲜美可口的多。杨阳吃了连声价叫好,脱口说看不出你这人还有这一手。以后就天天给我做饭吧。谢一愣,随即答道:可以,不过我们两个得轮着做,你一、三、五我二、四、六,星期天谁做都可以。杨阳忽觉不妥,把话题岔开,你觉得上次看得那部《圣女贞德》怎么样,我觉得还可以,象读一部小说一样…… 渐渐地谢到杨阳家越去越勤,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舒服。也越来越觉得杨阳的家比自己的家还要亲切。除了不留夜,其实在杨阳家的时间比待在自己家的时间要长很多很多。两人之间开始象老夫老妻一样一起买菜做饭洗衣做家务。可是还是很客气,互相之间最常用的词是,请,对不起,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下,可不可以。也从不吵架,这么客气是绝对吵不起来的。有一天,两人喝了一点酒,谢半有意半无意的说,不如我们结婚吧。杨阳睁大眼睛看他,好久才说,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谢有些诧异,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还要过一段时间。她眼睛亮晶晶地直刺他的内心。你说为什么。谢忽地心虚,不敢看她的脸。不再说话。 晚上回家放了音乐来听。瑞典的pownshop乐队,爵士乐。然后找到那支叫takefive的曲子按下repeat键。音量调的很低。急促的节奏做底子,主题苍凉而又悲悯。谢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没有,没有结束。从头到底他都没有放下的意思。不是不愿意,而是根本就无法放下。他明白,杨阳也明白。那团阴影就在那里牢牢的生了根,总也抹之不去。杨阳决不肯这么不明不白的和他在一起。她是要他,可是她不要他报恩,不要他负责任,她要的是他全心全意。 正因为爱,所以不肯妥协,宁可得不到。也不要委委屈屈不红不黑暧昧不清地要这个名分。决不。 小林现在很少和谢联系。不象从前,总要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来问好或是拉了一起聚一聚。谢知道是因为杨阳的缘故。两人之间慢慢地淡了。当然也还是老同学加好友。可是隔了一个杨阳,到底是疏远了。谢有时在杨阳面前提起小林。杨阳总是神情自在地夸小林是个好人。谢这时心底就替小林委屈,杨阳显然从来就没把小林当回事。小林只是一个好人,仅此而已。 有一天小林打电话来,说,他要去深圳一个亲戚的广告公司做一个什么创意总监,收入很高。机票已经买好,明天就走。谢说,那我送送你。小林说不用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还是别送的好,省得看见了难受。谢说,杨阳在这儿呢,要不要同她说两句。小林一阵子不说话,然后终于开了口,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必说了。到那边稳定下来后,我会与你联系。再见。小林挂了电话。 谢看着杨阳的脸说,小林要走了,明天就走。杨阳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事整个学校的老师都知道。小林辞职快一个星期了。怎么了?不舍得老朋友?他认真地看她,小林很喜欢你,可是我却对不起他。他走,可能有一半是为你。她大声笑了起来,真的吗?我真不知道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原来这世上也有人为我黯然消魂哪。她把话题岔开,后天我表哥结婚,陪我一块去吧。谢苦笑,心想:小林哪小林,人家可是真没把你放心上。忽然想起自己,自己在张倩心里算什么呢,说不定张倩早已将自己忘了,张倩从前看见自己,一向是能躲则躲,自己不去找她,对她而言也许是求之不得的。张倩早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包袱。还不及小林,没有爱也没有厌烦。他回杨阳说,哦。什么时候? 在酒店门口看见新娘的那一刻,谢不禁全身发冷。张倩,居然是张倩。他后悔没有问一问杨阳新娘是谁。杨阳亲热的和新娘新郎打招呼,她拉过谢,这是我男朋友谢。谢客气的和新郎握手,说恭喜恭喜,他看着新娘和和气气地微笑,恭喜两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张倩的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来,她并没有说话。谢把红包递给新郎,他认出新郎就是那天他在小饭馆里见到的那个人。新郎很英俊。谢不得不承认张倩选择新郎而不选择他也许是无可厚非的。就象杨阳选择他而不选择小林一样,也许有理由当然也许什么理由也没有。新郎说谢谢。他拉着杨阳往里走,我们先进去坐了。杨阳说。谢故意揽着杨阳的腰,显出很亲热的样子来。杨阳的脸有些红,嘟哝了一声干嘛呀,这么多人。但她没有拒绝。谢心里有些悲壮的意味,他这一举动要证明什么,证明他已经不爱张倩了?他要让张倩看着他谢某人其实也是有人要的?证明张倩在他心里已经什么也不是了?巨大的挫折感与痛苦充斥着他。杨阳,还好他有杨阳,杨阳是一心一意爱她的。他拥着杨阳,一股温暖自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他感觉着她的体温、气息、衣服底下的肌肤。一刹那谢觉得杨阳无可比拟的亲切和重要,他绝对绝对不能失去她。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结婚吧。我不能没有你。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杨阳抬起头看他,看见他悲伤的眼睛,她感觉到他内心的诚挚,不管谢是否爱他,谢对她的依赖无可怀疑,她肯定谢在这一刻是全心全意的。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心软下来。终于妥协:好。我嫁给你。 三个月后谢和杨阳结婚,邀了很多亲友,小林特地从深圳回来观礼。带了女友:娃娃脸雪白肌肤,和杨阳居然有几分相似。与小林有说有笑,神情自若。张倩却没有来,据说是受了风寒在家养病云云。待闹了洞房,宾客散去之后,谢和杨阳躺在床上。谢说,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同你说的事吗?那个拒绝我的女人就是你的表嫂张倩。杨阳低声说,我知道,那天你虽然没有说她是谁,可你喝醉后在我身上时嘴里叫的就是这个名字。可能你已经记不起来你叫过这个名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知道吗?那天带你去表哥的婚礼其实我是故意的,我要你死心。 月光如水一样洒下来。两人的脸看上去苍白如死灰。白头到老,谢想起这个词笑了起来,也许吧。她问他,你笑什么。他将手伸向她,文诌诌的说:没什么。来,娘子我们来行周公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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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