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家父之托利用业余时间收集一些关于H县文史方面的资料。
“我敬畏先辈的土地,曾经和以后都是未知的,休想说清已经发生多年的事情。”Z老先生激动的说,他暗黄的脸上包容了灰尘、黄土、小麦和一座矮小破落的庙宇。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礼节性的点着头,“这么说您认为历史同样是不可知的,所有关于历史的研究都是一种猜测,您是这样的意思吗?”Z先生摇摇头,“我并非那样偏激,我只是说这片土地的主宰是我们的先辈,他们使一切变的神奇和不可知起来。”
“那是六十年以前的事情了,”Z先生说:“我家那时在乡下,我的父亲在县城教书,日本人占领了县城,他们凶残无比,每一个见到他们的人都随时可能被杀掉,学校只得停课了,我父亲被迫在家务农。”
“请您更简短和直接些,”我有些不耐烦,“铺垫在很多时候是毫无意义的,您多想想关于神奇和不可知的事物。”
“可是这样我才能把它说清楚,”Z先生说:“那是那件我将要讲述的事情的背景。”
“母亲的出现就是一个奇迹,她是在一个清晨被一匹马带来的,她绑在马上,昏迷不醒,那马跑进我家的院子,把头伸进厨房吃引火用的干草,父亲被惊醒了,他走出门来看到昏迷的母亲,就把她解了下来带回屋里。是的,后来就象你所想的那样,他们生活在了一起。可是母亲从来没有开口说话,父亲尝试了一万种方法,都无法让她开口,可是他从心里清楚她并不是哑巴,这一定是她掩饰自己某种身份的一种方法,所以没有人知道母亲究竟来自何方和她到此之前的任何经历。”
“两年后,他们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在我不到一岁时,日本兵开始对乡下进行扫荡,每到一处,鸡犬不留,父亲在一天夜晚带着母亲和我逃亡,但没有多久他们就遭遇了一小队日本兵,我的父亲拉着母亲偏离小路,想躲开他们,但是做不到,那天是十五,月亮很圆,他们呼喊着追了上来,就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的父母看到一片很大的坟场,就想躲进去。要知道,那些兵已经离的很近了,他们抱着我走进那片坟场,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父亲发现所有的墓堆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换成一堵堵青色的高墙,空气中充满浑浊物,让人忍不住想咳嗽,他不敢前进,就拉着母亲的手转过身来等待死神的降临,那些日本兵却在三十米以外的地方站住了,他们一定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而停止不前,最后他们的领队派了一个人出来,那个人开始很不情愿,后来他还是服从了,向父亲这边走来,但他的眼前似乎是一片空白,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父亲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走了没几步,另一个兵也跑了过来,他们相对看了一下,一起走了过来。父亲突然感到一线生机,就抱过我拉着母亲从一个低矮的地方爬进那墙内,里面是一个有着很多口的小厅,父亲和母亲选择了其中一个,跑进那条狭长的小巷,他们听到了自己脚步和呼吸的回声,小巷的尽头是更多的通道,父亲抱着我跟在母亲后面,地面坎坷不平,巷道崎岖蜿蜒,走不完的深巷一个个接踵而来,他们感觉自己走了很久,还是走不出那个可怕的地方。”
“或许这只是一种奇异的自然幻想。”我惊魂未定的插了一句。
“或许吧,但是后来发生了更为可怕的事情,我的母亲突然站住了,他们都听到了含糊不清的说话声,透过狭长的巷道,他们看到那两个日本兵在在一个或许是接口的地方交谈,他们一定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即使从他们的手势也可以看出来,现在我猜想他们是兄弟两个,因为他们是那么不愿意分开。父亲说他们都还是孩子,那件可怕的事情就是他们在一阵交谈后突然显得狂躁起来,他们发出痛苦尖叫和手舞足蹈,我后来相信这一切都是源于恐惧,一定是祖先的幽魂在惩罚这些来自异域的入侵者,那两个士兵在一段难以抑制的狂躁后相互杀死了对方。我父母当然会放弃穿过那个可怕的接口,他们转过身来另找出路,那时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敌人已经死去,死亡的恐惧不再困扰他们,剩下的只是如何能够重新获得自由。巷子开始变的更加狭长,尽管小心翼翼,仍然会有很大的脚步声,最后母亲终于走不动了,她示意父亲先走,可是父亲无论如何不同意,最后他们抱着我双双坐在地上,绝望的等待天亮。”
“或许天亮后这一切都会消失。”我说。
“是的,天亮后这一切的确消失了,可是父亲在最后的一小段时间里由于疲惫而打了一个盹,他醒来后发现母亲不在了,他当时正抱着我坐在一棵槐树下,一眼望去,四周是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上千座坟茔。”Z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那天晚上真的死了两个日本人,次日晚他们就对那片农村进行了毁灭性的扫荡,凡是没有离开的全部被杀害了。”
“您的父亲当天就带着你走了吗?”我问的同时拿出一只烟递给Z先生。
“是的,为了我,他放弃了寻找母亲,带着我继续逃亡。那天夜里我的周围发生了我这辈子再也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爱情、亲情、死亡和恐惧,只是我对这一切是不得而知的,我是那么幸运,所有这些注定了我今后的平安,因为我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上苍总是公平的分配每个人命运。三十年后我带着父亲和我的妻子回到家乡,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母亲的出现和消失都是迷,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揭开的希望越来越小。但这并没有给我的人生带来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你都看到了,我是那么的普通。”
听着Z先生的叙述,我也感到象有了一次奇异的经历,我继续问他:“那么您的父亲后来怎么样。”
“他在五年以前去世了,对母亲的思念使他没有再娶,他一直在等待母亲回来,直到死去。”
Z先生最后问我,你认为这个故事可以编进去吗?我坚决的说:“当然,很富有传奇色彩。”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难以预料的,那篇故事在最后的审核中没有通过,因为那些官员认为那不属于民间故事,也不可能是历史,所以没有收录的价值。随后几天我的心情是怅然的,最后我只得感情用事的把它写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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