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叔叔后来想,三十一岁的这个下午对自己真是有着莫大的意义,在叔叔三十一岁的一个阳光的下午,叔叔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打扮自己,衬衫是新的,领带也是新的,每一次相亲,叔叔都郑重其事,总买个新的行头,仿佛纪念似的,纪念自己遇见的每一个没有结果的女孩。有的时候是新裤子,有时候是新衬衫,有时是新皮带,在经济比较宽裕的时候会是一套新西装,叔叔记得有一次,手头紧,急得没法,便到二妹那借了十元钱,买了条新内裤,才坦坦然然地赴他相亲的约会。
那一次的约会,叔叔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想着自己的新内裤,叔叔每次郑重其事地买新衣服,都是希望能够给女方留下好的印象,向女方证明自己可是正正经经地要找一个可以终身在一起的人的,每一次穿着新衣出现在女方面前,叔叔便有几分自信,新的衣服越多,叔叔的自信就越强。可那一次,叔叔实在表现得很差,头一直是低低的,看着自己的裤裆处,漫无边际地着急着:“完了完了,她一定不知道我是很认真的,她不知道我买了新裤子呢。”
那一次的相亲自然是很失败的,女方的介绍人回话说叔叔一个下午尽盯着自己的裤裆处,脸还臊红臊红的,很色一样的,女方回去后脸吓得煞白煞白的。
叔叔很是沮丧,很想解释说自己实在是因为买了新内裤,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叔叔是个老实人,那种话,他说不出口。
二
其实叔叔不错,人老老实实的,也很卖力地工作,原来跟叔公学开车,可自从出了次车祸,毁了人家一只眼睛,陪了好几万后,表姑就不让他再开了。叔公是叔叔的父亲,而表姑却是叔叔的母亲。
辈份仿佛是有点乱的,而其实并不乱,就是我爸爸的亲生姑姑的女儿,也就是爸爸的表姐,我叫做表姑的,嫁了爸爸远房的叔叔,也就是我叫做叔公的,中间隔了多少代,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从小到大,我都被这种混乱的称呼迷惑着,我知道叔公的老婆是我应该叫叔婆的,可爸爸却让我叫他表姑,我知道表姑的老公是断叫不得叔公的,可偏偏要叫做叔公。
更乱的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三个孩子,一男二女,依着叔公的辈分,我得叫他们叔叔和姑姑,可依着表姑的辈分却只要叫表哥表姐,于我,自然喜欢后者,要不岂不是白白矮了一辈。可爸爸却说要叫叔叔姑姑,必须依着男方的辈分,把几个叔叔姑姑得意得不行,见着我的时候总是很长辈的样子。
我们家做主的是爸爸,所以爸爸说叫叔叔姑姑,我就叫叔叔姑姑,可叔叔姑姑却管我的父亲叫表叔,因为他们家做主的是表姑。
说到表姑的当家作主,还是有典故的,叔公和表姑是一对很有趣的比例,叔公是圆形的,矮胖矮胖的,可表姑却是条形的,高瘦高瘦的。
当初高瘦的表姑是怎么嫁给矮胖的叔公已经不可考了,因为连自诩什么都知道的我的父亲都查不到渊源,可表姑当家作主的典故父亲却是津津乐道的,每每说起来总是眉飞色舞,仿佛亲见了一般。
叔公有个嫂子,当年是出了名的凶悍泼辣,与所有人都是不合的,与人争执起来每每不要命的样子,父亲说曾亲见她为了自家的鸭子误食了人家的老鼠药而冲到人家的家里,一屁股就坐在人家的门槛上,“爹啊娘的”就那么叫唤着,哭丧似的,闹得那个人家赔了她一只鸭还不算,还叨了两只小母鸡,才美滋滋地扭着她的胖屁股走了,听说那天晚上就看见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另一个叔叔和姑姑高高兴兴地一人一个鸡腿大摇大摆耀武扬威似地走过人家的门前。
总之我这叔婆是极其凶悍的,但我倒不曾亲见,父亲只说叔婆这一二年老了,在家吃着斋,不怎么闹事了,闹事的反倒是叔婆的女儿。说是叔婆的女儿嫁了一个男人,没半年,就把姑丈所在的村庄闹个鸡飞狗跳,结果没足两年,便抱着孩子被打回家来了,回来的一路说是很有一股悲壮的味道。
姑姑的刹羽而归真是把曾经叱咤风云的叔婆给气坏了,拉上还鼻青脸肿的姑姑就要去讨个公道,谁知讨回的却是一纸离婚书,据另一个嫁到该村的姑娘回来说,叔婆和姑姑刚进村门,那家的婆婆就得了信,在门前摆下了架势,专等着她们,叔婆来到门前正欲故技重施,亲家母闻了风声竟早已哭开了,旁边还有姑丈的几个兄弟把着风,叔婆欲待也坐下来哭,却发现自家势力的单薄,两个女人家,同人争什么长短呢,而且叔婆吃了几年的斋,也少了那份唳气。
于是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拉了女儿拿腿走人,姑姑见母亲如此架势,便有几分委屈,却也没了心气,跟了母亲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学得青出于蓝胜于蓝,才会在夫家一再地被婆婆打败,原以为是自家的功力不够,今日见母亲如此,才知是婆婆道行高深。
其实后来村里人都说,并非叔婆的道行不够,只是,叔婆自表姑夺权那次以后就闹的很少了。
三
有着这么个嫂子,憨实的叔公在没有讨媳妇之前自是要吃不少苦头的,叔公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几个哥哥都娶了以后,跟着寡母过日子,叔公的母亲也就是我叫做老姑婆的,是一个与人无争的小老太婆,靠着做香(就是烧香拜佛的那东西)的收益拉扯着几个孩子一个个成了家,先前讨的几个媳妇虽也都不好,却也没有那个叔婆那般凶悍,自那叔婆进门之后,母子俩没少受他的气,老姑婆还好一点,毕竟是婆婆,而且是老人,也没什么可计较没什么可以压榨的,叔公就不同了,一个壮劳力,加上叔公的憨厚,就不得不替这样的嫂子打点免费的工。
叔公刚开始的时候替村子里大队开车,照理是个美差,也有不少女儿家派人来保个媒什么的,但是女方一听说叔公家还有这么一位孙二娘一样的嫂子也多半都吓跑了,叔公虽然心里有几分懊恼这样的嫂子,可对于嫂子的指使依然是言听计从,叔公全当是为了那个许久不曾说话的哥哥。
村子里没有人不知道叔公的哥哥原来是个能说会道的,自娶了这样的嫂子,便木讷了许多,成了一个闷葫芦嘴,村里的人说叔公的哥哥是嘴上床上家里家外都让这悍婆娘给制住了,叔公的哥哥并没有反驳,只是每次在叔婆支使叔公做这做那还骂得夹枪带棒的时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叔公,叔公就算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忍下了,叔公打小就和这个哥哥最好。
所幸,叔婆虽然有几分凶悍不讲理并贪小便宜,对叔公的哥哥却也是死心塌地地好,嫁进门后,把个小家也弄得像像样样的,叔公的哥哥还白胖了不少,所以,叔公把所有的气都忍下了,虽然嫂子强占了留给叔公讨媳妇的一间房,虽然嫂子每次回娘家都搭他的车,并在他的耳朵旁数落个没完,虽然侄子侄女打小也就懂得欺负这个好说话的叔叔,虽然这样的嫂子吓跑了所有上门的媒人。
直到叔叔娶了表姑,叔叔娶表姑的典故几乎没人知道,可表姑当家的典故是人人熟知的。那可以说是村子里难得一见的一次比较精彩的妯娌大战,现在每次新嫁娘进门,总有听过典故的旧媳妇向她们重复这个百听不厌的故事:
“我跟说哦,阿林家那个媳妇可厉害哟,你知道吗?她家那个嫂子那么悍的哟,都被她制服了呀,你知道的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莫急哦,我说与你听。”在这时候,旧媳妇如果身边有水总是要先喝一口的,仿佛要有一个长长的准备来说这么一个让人激动的故事。
“那日,阿林新娶的媳妇,还是娶的自己的侄女的,你莫误会哦,只是远房的。阿林的嫂子老大不高兴,你知道么,阿林的嫂子可是远近闻名的厉害角色,曾经吵遍一条街的哟。原来阿林没结婚,虽然跟着他母亲住,可阿林赚的钱却多半进了他嫂子的腰包,说是疼侄子侄女的,这个阿林哟,也是憨得紧的人呢,再者说,阿林年年轻轻的,也屋前屋后的好支使不是。可现在阿林要娶媳妇了,那些好处不都没有了么,阿林的嫂子为着阿林的结婚老大的不高兴,虽然面上也看着她张罗前张罗后的,那是做给人看的,也是做给阿林感动的,那愣小子也还真感动呢,以为自己这两年总算没有白干不是,嫂子对自己还是好的呀。其实阿林的嫂子贼精着呢,她是要阿林承着她的情,要阿林结婚以后还要对她鞍前马后的。”
“这个嫂子心计怪狠的呢。”
“那还用说,远近闻名的,你遇着她可要小心着点呢,她对新来的媳妇总是要有几分讨好的,然后再好好地刮,这里的媳妇没少受她的骗。”
“我知道了呀,谢谢姐姐的提醒呢。”
“何必客气呢,以后都是好姐妹呢。”
“刚说到阿林结婚的呢,然后怎么了呢?”
“结婚那日倒没有什么的,嫂子也做足了嫂子的样,虽然阿林和他哥哥都担心了一天,可嫂子那天实在像个嫂子,亲亲切切的,把个阿林媳妇哄的。其实阿林媳妇没进门之前也听过关于嫂子的事迹的,阿林媳妇的母亲是这边的女儿,多多少少的总知道一点。可结婚那天见嫂子实在很有点嫂子的样子,便有点想许是村人多少夸张了一点。”
“也被骗了么?”
“那倒没有,那也是个精刮刮的人物,面上没什么,其实心里倒是防着的,第二天也没有什么,只是嫂子又要来找阿林帮忙,说是地里的花生熟了,你哥不在,自己又要带孩子,叫帮个忙,你说这不是没有人性么,人家阿林才结婚一天。”
“那,阿林去了么?”
“去了不真成了二愣了,再者,人家新媳妇让么?按说那阿林还真是个二愣,听完就要披上衣服出去,阿林媳妇荏是没让,说是自家的小舅子要来,阿林要在家等着,嫂子是何等样人,知道这便是托词了,没说什么转身就回了,可心里的梁子就结下了。阿林媳妇也不含糊,嫂子一转身把阿林一顿好训斥,多不过说些,你呀,你呀怎么这么傻叉,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么?”
“然后呢?”
“那嫂子的速度也实在快的,早上才结得怨,中午就图着报复呢。阿林的房子原先不是被这嫂子给占了么,结婚了以后要讨回来,却讨不回原来那间朝南的大房,嫂子把一间朝西的给了阿林,小且不说,每天都还有西照,更坏的是窗户还正对着嫂子家厨房的烟囱。那日下午嫂子就拿这窗户做开了文章。那午,阿林家的还没做饭,两人新婚不是,还甜蜜不过来,慢慢地说了一早上没边际的话,忽得觉得窗口的烟呛人得慌,起先没太在意,只当是嫂子在做饭,除了抱怨一两句说怎么把房子建成这样以外,阿林媳妇倒没说什么,后来两人聊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那烟冒得邪乎,黑而且浓的,像烧着什么橡胶的味道,呛得阿林和他媳妇死命地咳。阿林媳妇叫阿林下去看看,阿林看完上来呐呐地什么也没敢对他媳妇说。”
“那嫂子可够恶毒的哟。”
“那还用说么,可那阿林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下全明白了不是,也亏得她机灵,胆还特大,哗哗地就抓了一团报纸,一跨脚就爬出了窗户,你没见过他们以前的家,跨出窗户就可以到厨房的屋顶上的,阿林媳妇没犹豫,抓了报纸揉成一团,往烟囱上一塞就等着看好戏。嫂子在厨房里烧着正得意,没怎么注意头顶上的响动,还顾自得意地烧着,没一会也觉着不对劲了,怎么烟尽往自家的厨房里跑,呛得她直打喷嚏,实在受不了了,才跑出来,却看见阿林媳妇穿着昨天那套新嫁娘的红衣服,光着一双大脚站在自家厨房的屋顶上,嫂子那个心里气啊,哇哇地就开骂了,手叉在腰上,可还没等她拿好架势,阿林媳妇却啪啪啪的几个大步走到屋檐边,没做什么蓄力地就纵身一跳,轻轻巧巧地落在嫂子的面前,看清了足足要比胖胖的嫂子高一个头呢,你知道不,阿林媳妇什么也不曾说,只拿挑衅的大眼瞅着嫂子,嫂子倒没了声调,连看着自家的瓦片破了好几块都不敢吱声了,那一场战役阿林媳妇凭着那股不怕死的劲打得嫂子落花流水,阿林没怎么,只是在窗户上看出了一身汗。”
这个故事总是让新来的媳妇听得唏嘘不已,而旧媳妇见新媳妇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总是露出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表情,于是也很得意自己的叙述效果,总之这个故事总是让听的人满意也让说的人满意的。
自那一次以后,故事里的阿林媳妇也就是我的表姑出了名,表姑的大脚大眼高个头也出了名,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她是如何如何地大踏步跳上屋顶又是如何地啪啪啪地踩着瓦片向叔婆走去更是如何地毫不犹豫地跳在叔婆的面前。
这个故事也是父亲最津津乐道的故事,只是他比村子里的人总多说一句话:“我那个表姐哦。”而我也总很会懂得凑趣:“我那个表姑哦。”于是我们就会一起哈哈大笑,父亲会觉得我是一个很懂得幽默的女儿,而我也会觉得父亲是一个很罗嗦的父亲,那个故事都不知道被他重复了多少次。
不过,老实说,我还是很爱听,每一次父亲述说到表姑从屋檐上跳下来的时候,我总是把表姑想象成《西游记》里托塔天王一样的膘悍,仿佛一踏就可以把地面踏一个窟窿的样子。当然那更多的是小时候的想象,表姑从小在我的印象里总是很高大的,慢慢长大了,这种认识才有了改变,知道表姑不过是比一般的南方女人要高一些。表姑的孩子们也都是高的,粗粗壮壮的,当我已经懂得卖弄自己的幽默的时候,我曾说过一句让最会总结的父亲都觉得经典的一句话,我说表姑的孩子在纵向上继承了他们的母亲而在横向上却继承了他们的父亲。
表姑大战叔婆的这个故事已经被我操练得无比熟悉,就是有一点一直觉得不可思议,表姑怎么可以穿着漂亮的嫁衣居然会光着一双大脚。
不过无论我怎么无法想象,表姑在这次的战役中轻轻松松的取得了当家权,其实,如果没有这场战役,表姑获得当家权也是迟早的事,叔公并不是那种会经营的人。
四
表姑辛辛苦苦终于把个家当个像像样样,最让她头痛的却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叔叔的婚姻,叔叔从21岁就开始相亲,10年里已经相了48回亲,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弄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知道叔叔相亲的癖好,见着叔叔穿新衣,总会善意或恶意地问一句:“阿成啊,相亲去呢。”
“是呢,大叔,我妈又叫人介绍了一个呢。”
按说,叔叔长得并不坏,高高大大的,有1.82呢,主要是表姑的基因好,而且他还年轻,从叔公那里继承来的横向发长的痕迹还不怎么明显,叔叔高中毕业,也该是可以了。叔叔的相亲失败怕是多与表姑的挑剔有关,表姑是一个颇为挑刺的人,她的标准就是:至少要初中毕业,因为叔叔是高中,还说如果能是书香门第那就最好,表姑自己没有念过书,在这一点上倒是抠得紧;个子至少要1.60,因为叔叔高;不能属狗,因为叔叔属狗,会犯冲;而且不能比叔叔大,女人家哪能比自家的男人大的;不能太瘦还不能太胖,太瘦了怕生不出孩子,太胖了怕养不起;要孝顺;还要会疼人。爸爸老笑表姑不是在找媳妇,是在找劳模。
所以叔叔到三十一一直没有找到中意的,不是不够高就是太胖,要么就是什么条件都符合可偏偏属了狗。叔叔一次又一次相亲又一次次地失败,叔叔从我上初中就开始相亲,可到我大学毕业也没见他家传出喜讯,倒是叔叔的妹妹、表姑最小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小姑姑传出了喜讯,在我升大学的那一年的夏天,小姑姑只收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家,没有婚筵,没有父亲的祝福,没有母亲不舍的泪水,这些都是听父亲说的,当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寒假了,看到的已经是小姑姑手里一个黑瘦黑瘦的婴儿,我记得那时候着实吃了一惊,看她同自己打招呼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她一头的长发早剪掉了,卷成了常见的妇女头,眼依旧大大的,表姑家的孩子眼睛多像表姑,出奇的黑出奇的大,然而那种大却不是水灵的那种,深黑深黑的,浓墨重彩一样的,大得超过了边际就有些显得俗了。
她的大眼里依然是空茫无物的幸福,我不知道她的幸福从哪里来,从那个使她莫名其妙地怀孕并让她早早地在还很少女的时代就嫁为人妇的那个小个男人那里的来吗。听父亲说那个男人是摆地摊卖鞋的,在每一个傍晚,就着夕阳在一个晚间市场边上卖那种很容易脱胶的皮鞋,凉鞋什么的。据说家里没有房子,兄弟很多,还长得很丑。表姑自是气坏了,简直到了要杀人的地步,小姑姑的懵懂让好强的表姑丢尽了颜面,也让对门的嫂子看够了笑话。
小姑姑是那种对人事很懵懂的女孩,糊里糊涂怀孕了都不知道的,而且小姑姑的身体很健壮,头两个月里都不曾有什么害喜的征兆,直到孩子都有了五六个月了,身材不可避免地变了型,才被表姑看出来,那时候小姑姑就只懂得哭了,问他孩子的父亲是谁也说个不清楚,问是哪的也不知道,只说是晚市里那个卖鞋的男人,问是怎么认识的,只说一次朋友一起去玩的时候认识的,问是怎么好上的,也说不出个因果来,小姑姑的驽钝让表姑丢尽了脸,虽然表姑在小姑姑很小的时候就看出自己的小女儿的智力是有点问题的,只让她上到小学毕业就让她打工去了,可她断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能够糊涂到这样的田地。
表姑几乎无偿奉送地把小姑姑推到那个男人的摊子前,脸上冷得能割伤人,那男人倒是欢喜的,男人个子长得矮,也是说了几门亲都不成的,家里又没房,摆个小摊,每天风来雨去的,刮上的是脸面,寂寞的是身子,那天不知怎么认识的小姑姑,两人就好上了,几个人一起到山上玩,也学着别人钻了回草丛,就一回,以后也没再见,谁知就有了。当那男人呐呐地在表姑的面前述说的时候,表姑差点没一掌把他打死,可看见小姑姑隆起的肚子,心里又没了底气。只说了句:“你把她带走吧,我一分彩礼都不要,也不会给你什么。”听到这样的一句,小姑姑才知道母亲不要自己了,哭了个断魂断肠,表姑又生气又心疼:“别哭了罢,你自己不念着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替你忧着心呢,走吧走吧,我就当没有生过你。”
小姑姑哭了一夜,第二日男人来接的时候脸上却是喜滋滋的,表姑看了就只叹气。男人家也没有给办酒席,就当是白捡的,并且因为是这样来的,多少都有点看不起小姑姑,可小姑姑却是觉得幸福的,因为一夜之间居然有了另一个家,而且早早得就把自己嫁掉了,这是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她从此跟着矮矮的姑丈一块在风里雨里地卖鞋,生活仿佛也很幸福,脸上总是知足的笑,每一次放假回家,在闲逛晚市的时候,遇见她,总是很热情地问长短,说什么表叔培养你念大学很不容易啊,不过你以后会给他好日子那样的话,仿佛与我很热络似的,而我,被这么粗粗壮壮地拉着说话,心里却有点不惯,姑丈这时总会在摊上憨憨地笑,并不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只招呼人家买鞋。
五
叔叔在他三十一岁的一个阳光的午后,终于在镜子前打扮完毕,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表姑,他紧张地看了看表,2:35,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多小时,总还是来得及的,约会的地点在女方的姨娘家。相亲都有一个规矩,是断不能在男方家也不能在女方家的。
表姑午睡还没有醒来,叔叔却焦急地等着,每一次叔叔相亲都是早早就坐在沙发上等着,没什么事,便老盯着钟,以前总常常要被二姑姑嘲笑的,可是二姑姑这一二年都不怎么回家了,二姑姑因为叔叔的关系结婚证都领两年了还没办酒席,表姑说妹妹是不能比哥哥早结婚的,不吉利。二姑姑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一定是很不情愿的,因为二姑姑为了这还打掉过一个孩子,表姑说没有办酒就不能算是结过婚的,这么的就有了孩子算是怎么回事,所以小姑姑的事让表姑几乎一夜之间就要白了头,思来想去的就把小姑姑赶出了门,这么算来,二姑姑还是幸运的了。
不过除了叔叔,表姑算是最疼二姑姑的了,小姑姑念到了小学毕业,二姑姑却念到了中专,也是学的开车,虽然不像个女孩子家干的活,但总算是有着份安稳的工作,二姑姑也因着开车认识了二姑丈,也是个开车的,这样算来,表姑家就有四个开车的了,当然后来叔叔因为出了车祸吓坏了表姑,表姑就叫他改学修车了。
叔叔有时会想,二姑姑应该是家里最聪明的了,能够念到中专,不像自己连个高中都还念个不三不四,考大学考了三年连个大专还考不上,要不是那次念书念得贫血了,他想母亲还是会叫他继续读书的。
叔叔觉得自己很笨,老是不能让母亲满意,以前书也念不好,车也开得出了车祸,陪了好几万,连个亲都相不上,叔叔觉得自己真的很笨,还是二妹好,她和妹夫是相配的。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妹妹长得并不漂亮,可却是家里最聪明的了。
三个孩子中,二姑姑长得算是最不像表姑,她曾经对自己有过最形象的评价:“我妈怎么生的我,眼睛小眯眯,头发薄丝丝,个子还矮兮兮。”其实二姑姑的个子并不矮,不过比起叔叔的1.82和小姑姑的1.72她的1.60确实不能算是很高,她的眼睛更像叔公,有点眯眯的,但很媚,最重要的,她的确是全家最聪明的,可惜表姑当初一门心思要扶持叔叔的学业,没有让她上成高中,现在后悔也晚了,因而二姑姑是有点怨恨表姑和叔叔的,叔叔的相亲不成,她就常说一二句风凉话的。
六
叔叔坐在沙发上,想完了二姑姑,就开始想曾经见过面的女孩,见了那么多,却不是每个都记得的。印象深的倒有几个,可惜全都黄了。
他记得有个叫阿如的女孩他是很喜欢的,个子不怎么高,娇娇小小的,叔叔曾背着表姑和这个女孩约会过,叔叔记得自己那天心跳得好快好快的,他们偷偷背着双方的父母约在离双方家都有三四里远的一个柑橘田里见面,那时候是春天,柑橘花开得正欢,白灿灿地开满了树,很香,那种让人醉掉的香,然而却不是俗艳的,叔叔觉得自己走在田埂上也变得香起来了。
叔叔在他24岁的春天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也第一次有了做男人的冲动,并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冲动是美好的,叔叔一直是很害怕自己作为男人的冲动的,叔叔记得自己在16岁的时候曾经有过类似的冲动,可当表姑给他洗衣服并发现了他的冲动的时候,表姑的眼神是凌厉的,叔叔于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慌慌的,可叔叔真的不知道那样的东西是怎么来的,总是在隔几天隔几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又错了,于是叔叔从16岁就开始学会自己洗衣服。
叔叔在飘香的柑橘园里第一次握了女孩子的手,一样是温热而汗津津的,叔叔于是知道女孩子也是同自己一样紧张的,那颗心才跳得没有那么快了。那个叫阿如的女孩手好小,不像乡下人的手,抓在叔叔的手里,叔叔觉得像抓着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的小兔子,也是如此温热的。
叔叔在那一天还第一次把女孩拥在怀里,叔叔发现她真的好小,才到自己的胸膛上,叔叔拥着那个叫阿如的女孩,觉得自己真像一个男人,叔叔甚至感受到来自男人的冲动,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舒解那种涨得满心满腹的热流,他只能紧紧抱着阿如,将自己的下巴在阿如的长发上磨蹭着,反反复复的一句:“阿如,阿如,我会对你好的。”
“恩,阿成哥,我信你。”那个叫阿如的女孩羞羞地躲在叔叔的怀里,心里也都涨着甜蜜,不可否认的,24岁的叔叔是高大帅气的,那时候叔叔还开车跑运输,是个不错的职业,任谁都是要有几分喜欢的。
叔叔和阿如的第二次见面也是背着表姑的,还是在那块地里,那是在一个夜晚,叔叔骗表姑说一个开车的朋友说有一单生意去谈谈,表姑倒没有怀疑。这次,叔叔摸着了点门道。其实是叔叔偷偷看了点地摊上的小书,叔叔买书的那天慌慌的,特意跑到城里,买完了就死死藏在怀里,夜里叔叔看到了本来早应该看到的,叔叔的脸在夜色里涨得通红,叔叔的身体在夜色的昏沉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叔叔于是盼着下一次的见面。
夜晚的叔叔胆子总是要大一点的,叔叔抱着阿如在一颗大大的柑橘树下坐着,阿如依旧是羞羞静静的,你想阿如知道叔叔的心事吗,阿如是知道的,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早熟的,可是阿如没有拒绝,阿如让叔叔握方向盘的大手握住了她小小的胸,阿如发现自己的胸在叔叔的手里真的显得好小好小,叔叔也发现了,叔叔记得母亲是十分丰满的,在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的胸沉沉地压着叔叔,让叔叔既觉得温暖又觉得压抑。
不过叔叔倒没有多少沮丧,毕竟这是叔叔的第一次爱情,叔叔很纯美地去想它。如果不是不知哪里跑来的两条小黄狗搅了叔叔的好事,没准叔叔现在的孩子都可以上小学了,在春天的夜晚里,两条不知谁家的小狗欢叫着跑到叔叔和阿如所在的田里,很原始地追逐着,叔叔和阿如于是觉得很害臊,急急地就起了身,叔叔看到阿如松开的纽扣下一抹嫩白的胸,心里又有点酥了,做势便又要来,阿如却轻轻地格开了,从从容容地扣了扣子:“阿成哥,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早点到我家下聘吧。”
那一夜叔叔回得早,下面两人都没了意思,只好回去,第二日,叔叔就跟表姑提了这事,表姑心里觉得奇怪,叔叔从来不主动提的,可看叔叔一脸的炙热,就知道叔叔一定瞒了什么的,于是便有几分生气:“你背着我同她见面么。”
叔叔不敢说谎,叔叔从小到大都不曾对表姑说过谎,便实说了,只没说纽扣那一段,那种事叔叔说不出口。“那个姑娘过瘦啊,我看没胸没屁股的,怕是生不了孩子呢。”这是表姑第一次当着叔叔的面说这样的事,把叔叔的脸涨得通红,呐呐地说:“我不在意哦。”说的时候想到阿如小小的胸。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你看那姑娘小小娇娇的,定是家里惯得厉害的,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得起的么?”叔叔于是想到阿如温热的小手,便心里觉得母亲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叔叔还是要坚持几句:“我不在意的,真的,我愿意养她。”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媳妇又不是你一个人讨的。”
叔叔本还想说几句,却看母亲已经收了碗,一副不愿多说,多说也无益的样子,便又不说了,叔叔从小都很听母亲的话,因为他知道母亲是真的很爱他。
七
叔叔最终没有娶成那个叫阿如的姑娘,虽然叔叔握过了人家的手也把过了人家的胸,可叔叔最终还是听表姑的了。那个叫阿如的姑娘倒也不哭不闹,不久就嫁人了。(我有时候会想,在这样的乡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爱情呢,仿佛相一下亲,双方父母点一下头,婚就可以结下了,摇一下头,就仿佛从来就不曾认识一样,很随便的,爱情是什么呢?就像叔叔和阿如,好象在田埂上他们应该是非卿莫娶非君不嫁的样子了,偏偏因着表姑的一句话,又黄了。)
叔叔还记得一个叫唐彩的姑娘,样样条件都是合的了,个子、胖瘦、学历、年岁都是没得挑的了,两家几乎连婚期都算定了,也吃了几回饭,姑娘也来过叔叔家了,叔叔也上了门,表姑哪天不知又邪的什么门,说是有个远房的叔叔会用名字算婚姻,巴巴地去完回来,还没等问过叔叔就顾自回了这门婚姻,说是姑娘的名字是个凶相,彩旁边的三把刀能克夫,有死无生。那年叔叔27岁。
叔叔记得姑娘都是这么地一个又一个地慢慢走出叔叔的视野,叔叔在年轻的时候是不懂得要去反抗的,等到老了一点,却已经没有力量去反抗了,只好由着母亲去了,然而叔叔依旧是每次很认真地去,他很认真地和每一个相亲的对象见面,每一次都当做很神圣的仪式,他开始一个仪式,可仪式的结束并不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叔叔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像唱戏里的那个戏子,只有亮相而博得满堂彩的刹那才是自己光荣,剩下的就由不得自己了。叔叔是真心喜欢过几个姑娘的,比如那个胸很小的阿如和那个名字很凶的唐彩。可怎么母亲就不喜欢呢。叔叔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叔叔又看了一下钟,想着母亲大约快要出来了,心里便有点惴惴的,他知道母亲并不喜欢自己在每次相亲的时候都穿上新衣的,因为大衣橱的新衣服向她一次又一次地昭示着儿子的失败和自己的失败,其实这一二年表姑也已经开始发急了,头几年相亲的姑娘水准都是高的,可偏偏那时候想着再挑挑再挑挑,应该还有更好的,谁知挑着挑着姑娘的水准也年益降低了,自从那个叫唐彩的姑娘相过以后就再没有遇上更好的,其实表姑后来也很后悔,她知道那个叫唐彩的姑娘不久就嫁了人,而且很快有了儿子,心里就呕得慌,总觉得被远房的叔叔摆了一道,因为唐彩嫁的正是远方叔叔的亲戚,表姑觉得自己被人耍猴了。可叫表姑怎么跟人说去呢,她总不能到处地跟人去说自己是个笨蛋,放弃了一个大好的姑娘,是因为被人耍猴了吧,表姑是个好强的,断不能这么说的。
其实表姑知道叔叔已经在外面等了她很久,心想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成气呢,每次相亲都急得什么似的,表姑知道叔叔心里已经急了,自己的孩子她自己心里清楚,可是表姑有什么办法呢,表姑觉得自己的孩子应该找个各个方面都如如意意的,才配得上,可各方面都如意的,却又偏生太厉害,做得自己的媳妇的么,比如头二年那个阿如,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可表姑一看就知道这样的女孩嫁过来,自家的儿子是要吃亏的,只看那一双会勾人的眼睛就知道了。表姑知道叔叔受不了诱惑背地里跟人家见了面,表姑也不点破,只等叔叔自己来说,叔叔说了,表姑便一口回了,见叔叔并不坚持,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儿子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呀。
表姑有时候看看自己又看看嫂子,再看看每天做香的老姑婆就觉得找一个好媳妇是多么的重要,儿子还是要是自己的才好。
八
几年来,几乎附近所有的媒婆都知道了表姑是极为挑剔的,说了几门都成功不了,媒婆们也不来自讨没趣,看见表姑就都躲得远远的,这一回的这个,离得远些,坐车都要半个多小时,且乡下的很,表姑本并不愿意,可想自己的孩子总有31了吧,再找不到一个,自是要被村人耻笑掉大牙的,而且她知道二姑娘又有了,总不能再流了吧,她也觉对不起自家的姑娘的,其实表姑心里觉得自家的二姑娘还是最像自己的,虽然外貌上不像,可骨子里的好强是一样的,表姑有时候会想她怎么就不能是个男的呢,自家的儿子如果有那样的聪明,自己还用不用得着这么累呢,可儿子若是太聪明了,还会这么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吗,表姑这样想想,还是有几分安慰的,想着自己的儿子虽然不那么聪明,终究还是留在身边的自己的儿子。
想着想着就到了约定的地方,是在女方的姨娘家。一进门先是喝了水,说是姑娘已经先到了,只是害羞还躲着,终于好说歹说地出来看了,表姑和叔叔都吃了一吓,只是这吃惊是不同的,表姑想着:“哟,好瘦的姑娘哦。”叔叔却想起了阿如,想着那个小胸脯的姑娘,其实叔叔最近经常想起阿如,毕竟那是第一个让叔叔有爱情的感觉的姑娘,而面前的这位姑娘就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短暂的爱情(其实叔叔是否拥有过爱情叔叔自己是不懂的,只是在叔叔的观念里,自己曾经那么地靠近那位姑娘,就算是有了爱情而已,可是叫我怎么去责备叔叔的无知呢)。
姑娘坐了一会,倒没原先那么害羞了,也敢正眼来看叔叔了,姑娘看叔叔长得不错,憨憨实实的,个子也高,不怎么说话,看过去就是个可靠的,心里便有了几分欢喜,姑娘今年已经有27了,也是说了好几门亲都不成,都说长得倒还周正,只是实在太瘦,只怕生不下孩子的。
姑娘心里着实是有点喜欢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看起来很老实的男人的,只是姑娘有点畏惧男人身边的那个同样高高大大的老女人,仿佛很严厉的样子,怕是将来并不好伺候呢。
此时的叔叔在想什么呢,叔叔想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了,不要再相亲了,自己好累了好累了,找了这么多年,即使叔叔再是愚笨也已发现姑娘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叔叔觉得自己壮健的身体是如此的寂寞,叔叔想阿如是多好啊,那么温热的身子,那样的乖巧。
相亲的气氛倒是好的,表姑心里虽然不满意,嘴上倒不曾说出来,可叔叔和姑娘心里却是默默地许下了。
九
回来的路上,叔叔什么都不曾说,心里却是涨得满满的,想起阿如,也想着美好的将来,他想只要自己跟母亲说,母亲应该是不会反对的吧,叔叔想自己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向母亲要求过什么了,除了曾经要过阿如,可是母亲拒绝了,自己也不曾坚持的不是,这回母亲应该会答应了吧,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叔叔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年龄,当他看到姑娘眼里同样的寂寞和姑娘额边已不可避免的不再年轻时,叔叔就觉得就是这个姑娘了,同样的命呢,而且她是多么像他的阿如啊,那么瘦瘦的,那么地定定地看着他,他仿佛记得那个明月的夜,柑橘花的香味是那样地让人沉醉啊。
叔叔拣了个母亲高兴的日子,在相亲一个星期过后的一个夜晚,当母亲自己也回忆起自己当年大战嫂子的事时,叔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登时把表姑愣在当场,表姑不曾想叔叔居然会喜欢上那样的姑娘,以为回来不说就这么算了:“不行的,她那么瘦。”
“我不嫌。”
“又不是你一个人讨媳妇。”
“不是我讨还是谁讨?”这句话一说出,表姑和叔叔都想不到,两个人都有点愣愣的。
“妈,你就依了我吧,我,我也不小了呢,大家伙都在笑话我呢。”
表姑这时才看到叔叔已经不再年轻的皮肤和不再年轻的眼角,表姑于是眼里有点润润的:“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说完,便回房了,叔叔在门口的台阶上坐到半夜,夜凉如水,叔叔本来其实并不是那种很懂得伤感的人,却觉得这样的夜是多么的寂寞啊。
十
表姑第二天就上姑娘家提亲去了,叔叔既惊又喜又觉得自己真正是对不起自己的母亲,看着她烈日下的白发,叔叔发誓自己无论如何是要好好待自己的母亲的。
姑娘家也是千喜万喜的,端是想不到自家的姑娘到这样的年龄居然能够找到叔叔这样的,虽然那个亲家母看起来厉害了点,可叔叔却是老实的,想着嫁的又不是亲家母,心里倒也放开了,都欢欢喜喜的,表姑也仿佛觉得满意,大家一团和气的。
婚期很快定下了,就在一个月以后,快得谁都想不到,叔叔倒觉得母亲这回决断得快了,可也不说什么,他也知道二姑姑的肚子已经等不得了。
叔叔结婚的那天,办了很多酒,很丰盛的,把客人都吃得高高兴兴,表姑仿佛要眩给客人看似的,不惜血本地显了一遭,仿佛要报什么被嘲笑的仇怨似的。
叔叔结婚那天最高兴的是二姑姑,因为二姑姑的婚期就定在两个星期以后,小姑姑也回了家,那个矮矮的姑丈前前后后地忙着,很是勤快,只是许多人都不知道他是谁,待到问明白了,都是很吃惊的样子:“什么时候都结婚了呢,怎么不曾请酒?以后要补的呀要补的呀”好在,客人吃得高兴,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倒不真的计较。
那天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所有的客人都说:“哎哟,这新娘好瘦哦。”当然大家都不曾明说,只一个劲地在表姑的面前夸赞叔叔的人才出众。的确的,叔叔那天很帅,全身上下全新的,从头到脚,武装到了内裤,是最彻底地一次新,只是这回二姑姑再不曾来嘲笑。瘦瘦的新娘站在叔叔身边,仿佛还不到一半宽,满脸却是幸福的,反倒看着不别扭,小鸟依人似的。
十一
婚筵结束的那个夜晚,表姑坐在叔叔曾经坐过的台阶上呆呆地望自家的房子,自家的房子早已不是那年朝西的那间,已经是高高的三层楼,表姑看自家高高的门框,想起自家表弟,其实就是我父亲曾经揶揄的门窗;“表姐哦,你家做这么高的门窗,打算找个多高的媳妇呀。”
表姑没想到自己千挑万挑却挑了个这样的,糊里糊涂的是怎样定下的呀,只记得自己的孩子说了一句:“不是我讨还是谁讨”表姑就觉得自己这么几年的心血就全白费了,表姑望着不再存在的嫂子家的烟囱的位置,想想自己来到这里也有32年了,头发都要跟房子的白砖一样的花白了呢,可自己这三十几年来为的什么的呢?
叔公也忙了一天,并没有说多少话,只陪着客人笑,他知道表姑是不满意的,却也不敢来安慰什么,只是斯斯的也坐在石阶上,默默得握起表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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