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的生活
菊开那夜
我和绯衣的对话常常如下:
要不要结婚?
不要。
你个女人,嘴犟。
可我心软,你哀求我。
不,我随便你。
绯衣二十六岁,身材喜人,五官一般,拼凑出清秀两个字。
又不是漂亮女人,好好坏坏把自己打发出去,也算对得起父母了,我扫了她一眼,不嫁我,还有更好的销路?
像你这样人云亦云,混饭吃的如恒沙数,绯衣悠然的伸了个懒腰。
人云亦云?我提高音量,我在公司可是掷地有声,颇有见地的人物。
绯衣扑哧一声笑出来,江越你不是说在那种破烂地方,枪打出头的笨鸟,聪明人都随波逐流去了吗?
我摸了下鼻子,这女人记性好的要死,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都帮你记着,隔三岔五拿出来以其矛攻其盾。
我承认绯衣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她念书时连蹦带跳,刷刷刷直入南大。
我从没告诉过她自己曾削尖了脑袋要挤入南大,只说男人志在四方,因此飘摇到北方某所天寒地冻的学府,一过就是四年。
绯衣帮别人打工,朝九晚五的日子过得面无表情,有个部门经理心怀不轨,绯衣积了几年的脾气一触即发,立刻拍案而起。
她买了台电脑,在家专职炒股,我初认识她时以为她失业良久,心有戚戚。
后来旁敲侧击出绯衣的身家,才恍然大悟。
靠着绯衣的指点,我也赚了点小钱,从此便决心要把这活观音牢牢的绑在身边。玫瑰巧克力烛光晚餐,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绯衣说拒绝别人是件麻烦事,给你试用期好了。
一试便是两年,我们尚算情投意合。
其间我也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绯衣说,甚好,我们都不要成为对方的束缚。
正中我意。
像平常一样回到家中,把外套丢在沙发上,拥抱绯衣。
她默不作声。
怎么了,我扳过她的肩,哪只股票跌了?
有个姓关的女人打电话来,说怀了你的孩子。
我张口结舌,关丽棠?
绯衣看了我一眼,江越,我想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这是个意外,绯衣,我只爱你。
不是意外,我无法接受。
绯衣平静的样子让我惊慌,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都斩钉截铁,仿佛体温骤然下降,成一个冰人。
你不是说彼此自由吗?匆忙间,我拾起她以前的话。
是,所以我打算让你更自由。她双臂抱于胸前。
什么意思?我倒抽一口冷气。
绯衣转过身去,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窗子敞开着,风吹起了织锦窗帘,寒意阵阵。
第二天我去找关丽棠,她略施脂粉,比两个月前胖了少许。
到底怎么回事,我铁青着脸。
还用得着我比划给你看不成?她白了我一眼。
你确认和我有关?
你等着配合做亲子鉴定。
生下来?你疯了!我抓住她手臂。
她的笑令我惊寒,丽棠,我不会娶你,绝不会。
她死死的盯着我,你女朋友有没有赏你几个耳光?
我正要开口,她已经扬起手,脸上立即刮过一阵辛辣的痛意。
惹急了女人,便是自堀坟墓。
她们可以把你安宁的生活毁得一干二净。
错已经酿就,木已成舟,我不想失去绯衣。
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过,做饭洗碗,铺床叠被。坚持了三天,绯衣还是木乃伊一个。
宁可她又哭又闹吵翻天,我可以搂住她说,宝贝,原谅我,然后使出十八般武艺抚慰她。
可我们难以沟通,甚至连吵架都不能够。她始终一潭死水,令我噤若寒蝉。
然而,第四天,人去楼空,就像她当年拍案而起,改变自己生活轨道一样。
我一遍遍拔她的手机,良久,她才接听。
绯衣,我爱你,恳求你回来,我们重新开始,我一定不再让你伤心,再给我一次机会。
诸如此类的话,我足足说了十分钟。
绯衣不为所动,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江越,你说完了没有,我要睡了。
不许挂,你要是敢挂,我们一刀两断!
电话挂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
整夜,犹如困兽,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可惜酒量太好了,越喝越清醒。
快天亮的时候,我痛痛快快洗了个冷水澡。对自己说,江越,让季绯衣见鬼去吧。
没有再联系她,她也没有。一天,两天,许多天,这逐渐成了一个事实。
想念她的时候就躲到酒吧里去,去得多了,认识一个叫阿七的女子,眼前人的微笑掩盖着心中的痛楚。
建设需要日积月累,而毁灭可以在顷刻之间。
曾经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牢不可破,哪知照样不堪一击。
绯衣对我的风流韵事一向不闻不问,到头来还是因为别的女人离开我。
我不得不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关丽棠约我在满客楼见面,落座后我非常彷徨,时不时瞄向她的腹部。
她莞尔,江越,孩子我拿掉了。
我如释重负,掩不住欢喜之色,忙不迭起身替她挟菜。
傻瓜才生下来,自己还吃不饱,哪顾得了小孩。再说了,没名没份多个小孩,以后我嫁谁去?
你可让我虚惊一场。
不止虚惊吧,听说你女朋友甩掉你了,丽棠斜睨我一眼。
拜你所赐。
唷,这话好像我说才对,我在你身上可算吃足了苦头。
顿了顿,她说,真的,曾经希望过和你在一起,那记巴掌拍醒的反而是我自己。
丽棠,对不起,隔着桌子我握住她的手。
她抽回去,笑着,渐渐笑意渗出了凄凉。她低下头去,我不敢细看她哭了没有,只能视而不见。
和丽棠分手后,习惯性的去酒吧找阿七。
她穿着黑色无袖毛衣,看上去肤白如雪。
阿七,阿七,看到你才觉得人生尚有意思。一瓶酒下去就趁机胡言乱语。
阿七挑了下眉毛,那你以前怎么过的?
等着遇见你,望穿秋水。说俏皮话是我的本领之一。
阿七笑起来,美女通常短命,我要是两脚一蹬,你怎么办?
我用余生怀念你,我也笑起来,这种女子是肆无忌惮的,又补上一句,让我千秋百载的活着,好好惩罚我。
阿七拍我的肩,我做鬼了天天来找你。
好好好,我喜欢倩女幽魂。
时间就在笑谈间过去了,日复一日。
强乐还无味。
再见绯衣是四个月后的事了,公司参加了国贸大厦的展销会。
我正在对下属布置事项,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边上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斯文大方。
我故意掉转头,绯衣还是看到我了,他们走过来。
江越,好久不见。
这样老套的开场白,根本不用问她好不好,她一脸的容光焕发。
给你们介绍一下,绯衣笑着。
我只好与这位张林先生握手,可惜不会分筋错骨手,不然正派上用场。
张先生和绯衣认识不久吧,我随口敷衍了一句。
也有半年了,对方微笑着。
半年?我看着绯衣,她目光移向别处
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原来当日分手不只是我的问题。即便没有关丽棠的事,绯衣还是有离去的可能,她早就安排好了后路,却让我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我恶向胆边生,当场沉下脸。
他们告辞后,又觉得自己心眼太小,不够胸襟,转而懊恼起来。
反正已经分手了,何必拘泥于谁是谁非。
情绪反复,随即挑下属的错,责怪他木着一张脸。
下属唯唯诺诺,其实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骂我猪猡。
拍案而起是需要勇气的,所以在这个社会上有太多人都过着一种隐忍的生活。
忍字头上一把刀,刀锋都已锈了。
晚上我又去找阿七,她卖笑,我买醉。
她笑得不由衷,而我,一味装醉。
笑是一种拒绝,埋藏伤心,笑得多了,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醉是借口,胡说承诺,转眼忘记,谁也不会当真。
我们都在自欺欺人。
我悲哀起来,趴在吧台上不作声。
阿七对边上的人说,江先生这次是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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