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高架灯亦或稻谷场景 【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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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一·藤椅

  通常是在晚上十一、二点钟醒来。这时候,四周已经寂静一片。黑色是天空的 主调。夜晚则温柔地坐在房间的一把藤椅上。烟雾会象河流一样缠绕着河床,她的河床。就这样,时间一分分过去。学会倾听。遥想自己的灯火生涯。潮湿夹杂着午夜的闷热侵袭入藤椅四月的属地——文字的属地。


  这是四月里最平凡的一个夜晚。大哥带来了下岗的消息。老迈的父亲坐在藤椅上,点上一棵烟,长嘘短叹。南下的火车带着一个失意的年轻人正逐渐抵达一座叫广州的城市。他唯一的弟弟,正在等待一群词语的适时叩访。我不知道这样的年龄,是自己找上了文字,还是文字找上了自己。


  如同藤椅,在不同的地方,我们都在思念一个人。


二·猫·下坠

  我住的房间处于四楼。几百年前,这里正好是县府衙门。更确切地说,临时地居所正是后花园地位置。这种场景,被我小心翼翼地移植到了《手册》中的一部分诗句当中。闲适的午后。南方阴暗的天空。小城的纸醉金迷。官僚们的打趣以及他们的女人内心的波动。都似谷雨时节的雨丝一样纷纷下坠。带着情节。带着道具。戏楼明早要上场的角儿。文昌阁里纵横国是的长辫子书生。以及那穿梭几个世纪的猫。象襁褓中的婴儿亦或大街上游走的灵魂。虚幻与现实。都在道听途说中渗入语言。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下坠的过程,就是道听途说的过程。而猫,就是此间文字的通灵者。


三·突围

  他狞笑着拦住我的道路。道路很多,我对自己说。于是,我会选择其他的道路逃跑。在城市。


  但是,作为一个写作者在写作时总是会不免预先被许多事物所纠缠。用戈迪默的话说,就是:作家被拿住了。


  我在原地坐下,开始吊唁我的文字。然后,悄悄地溜进房间。宁静地阅读,是最好地突围方式。


四·黄昏

  我们在桑树林里挖着算计人地沙坑。我们一共三人。黄昏。只有在消暑地时候我才能见到我的堂兄弟们。他们都比我要长的快。行为野蛮。肌肉结实。脚底板要来的更厚实些。在他们面前,我真正感到了忧伤。


  这当然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故事发生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堂兄弟们将另一个堂兄弟算计了。而他是一个傻子。于是,就发生了同诗歌〈自传部分〉中描述的场景。当然,我把自己写成了主角。可怕的家族。我曾经远离了它。如今,在一个适宜的节气里。它又在我的胸口萌发并且生长。它用绿色的触角靠近我的胸口,悄悄地说:这,就是人地天性。它微笑着,如同〈自传部分〉中地伯母,嘴角露出些许邪恶。


五·山哈,山哈

  在畲语中,山哈就是“山上的客人”的意思。本地的畲族不是原住民。因此,他们在几百年前到达河谷的时候,只好将家安在半山腰中。当他们早上上山前,俯身眺望河谷中的大户人家已经开始了一天的歌舞升平。畲民将柴禾挑到汉族主子家的时候,地主的管家眼睛一瞥,用本地官话问道:畲客,你的租子该交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变了。走在路上你是绝对分辨不出他的民族身份的。他们穿着前卫。时尚。说着比我还标准的本地话。他们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我们是一样的。


  文明消失了,而生活其间的人还以为是进步。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呢?


六·行走

  我在〈童年〉中这样写道:
  糖果。
  聪明的鹿在月光下散步。


  就是这么几个简单的词汇,让我激动的整夜遐想。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一种县城的环境中。个人的童年。麦节似的成长过程。中巴车上如同婴儿一样包裹着的返乡过程。闭塞的阅历。使我无时不处于一种自己称为“县城情节”的语言背景之中。


  房子坐落于狭长的河谷。二十几年来,我看见一些房子的死亡亦或看到了人们对它的催生过程。而怀抱着童年的时光已经走远,丢下几株树苗,在河谷中随风嘱咐。早晨菜市场的喧嚣。下岗的单身母亲。在大街上愤怒与酗酒的混混。注水的猪肉。卡车司机们深夜的笑话。工地上自信的陌生人······生活的原生态。记忆散失的地方。而我渴求纯净。渴求简单的味道。那些露水。那些草。多年前在颠簸中得到的一块糖果。父亲慈祥的目光。母亲的手。同样,我也渴求月光下孤独散步的鹿。


  一个时代的童话。画册。


七·窗外飞过麻雀

  “麻雀,是一种属于**科的小鸟。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昨夜的雪给了我创作上的灵感。对于这种夏庄人称为家贼的东西,我却格外珍爱它们。冬天里的某一个早晨,我打开〈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翻到了麻雀的资料:鸟,头圆,尾短,嘴呈圆锥状,头顶和颈部是栗褐色,杂有黑褐色斑点,尾羽安褐色,翅膀短小,不能远飞,善于跳跃,啄食谷粒和昆虫······我还想往下看,但母亲的招呼把我从对麻雀的幻想中拉了回来。我对母亲说,窗外有几只麻雀飞过。母亲说是呀是呀,现在麻雀是越来越少了。麻雀这个家贼,曾在我们夏庄的原上上空广泛占据着。我说我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麻雀,其实我真得非常喜欢麻雀。母亲“啧啧”说真是可惜可惜。


  那时候,如果在下雪得早晨。从窗子往外看,便会看到一群一群得麻雀下山来觅食。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困难,他要让你更困难。麻雀也不例外,而逼得麻雀走投无路得,恰恰是孩子······”


  以上得这段文字其实摘自于自己少年时期得一篇短篇小说〈夏庄八题〉。写它得时候我刚好18岁出头。浓郁得乡愁气息笼罩着外出求学的我。我甚至妒忌那段时间的专注与宁静。那时,我会鲜活的写着:天空里的麻雀跳的正欢。麻雀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只有逼得无路,才会跳几下”这样得句子。那时侯我会将人物置身于“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渣断续风”得意境当中。而多年以后,当我重新用诗歌来表达同一主题时,我却只捡拾到了一件破旧得皮衣。我再也找寻不到它得主人了。因为,时间和环境都在不断更迭。我不再是一个乡间走来得读书少年了。我得父亲也不会教我诵读那些古文了。他老了,靠在藤椅上,担心着我大哥得前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长短句·麻雀〉是一首失败之作。麻雀,是少年讴歌的专指对象。就象那个古村落一样,只生活在一个乡愁少年的文字中一样。多年以前,我的名字叫夏庄。


八·音乐

  帕瓦罗蒂与多明戈的音乐有什么区别?我想,帕氏或者更加神性。但我更喜欢卡雷拉斯。他与巴尔兹合作的〈卡门〉让我回味了一个夏天。世俗而激情。而德沃夏克,威尔第,勃拉姆斯这些音乐的精灵,总是那样不合适宜的与我在文字中相遇。但已为人母的大姐不理解。我在专注的时候她已经在沙发上打起了盹儿。


九·本土

  我拒绝本土。任何写作者都在内心深处留有一个独有的本土世界。我们可以在福克纳,可以在帕斯艾略特的身上找寻。我们同样可以在远走北京的余华身上找寻。用生活的现实眼光看待一部虚构的作品是不现实的。作家在作品中都会很好的隐藏自己。你有朝一日找到了他的“本土”,你就真正理解了他。


十·阅读

  风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上决定于你的阅读取向。比方自己,没有受到完整的中学和高等教育有其幸也有其不幸。幸的是我比同龄人更早的接触大量的西方现当代文学作品。也就是说我一开始就是自由的。不幸的是我必须绕上很大的圈才能达到目的地。


  一本书就是一位老师。而阅读,则是一盏指路的明灯。你抓住了它,就等于,抓住了你的见解。然后,风格。然后,一定意义上的成功······


十一·故事:来自月亮的哭声

  她一直住在阁楼中。楚楚动人。她秀美的头发缠绕在树枝间。有一些声音在其间跳跃。曲谱。弹奏了几千年。路人们停马回望。发出些许惊叹。她微笑。风中的头发。母亲来了。她赶紧关闭上窗户。但是她怎样度过漫长的夏夜呢?她躺在床上开始哭泣。幽怨。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在一次想象的梦境中。


  他走过街道的时候。路灯依然亮着。树木睡了。房子也睡了。而他醒来。在午夜两点。一个人。喘息着理想开始行走。


  她注意到他。他的脸庞。她让秀发飘洒在风中。雨。她故意在耍脾气。少女的。鲜活的。


  怎么落雨了呢?月亮都到哪里去了?焦虑。他匆匆行走。最后小跑起来。皮鞋有点湿了。月亮上的人。他回望然后躲进夜色当中。


  她写很多的词。然后唱歌。那都是唱给他的。伴随着雨的节奏。她喜欢轻轻的,或者爱说一些反话。这是年轻的特征。


  怀疑在他的心中开放。他开始感到不安。他喝酒。顺便注意到了夜色中妩媚的眼神。那些姑娘。是可以过日子的。而她。只适合一段日子里充当他的所谓虚拟情人的角色。或者什么也不是。现在。他开始与其他的姑娘调情。喝点红酒。蓝调音乐。凌晨一点钟以后走出旅馆。他打算摆脱雨丝的缠绕。他不知道那是她的语言。动听而委婉。他听不到。她是一个善变的人。这是他想象的初衷。这一点我感到没有安全感。他点了一棵烟。开始喃喃自语。兰色的。苍白的。夜鸟的鸣叫。那是一些小小的伤口。


  她不断诉说。雨。越下越大。她哆嗦。这时候母亲又近进来了。她注意到她的变化。何苦呢?孩子。他无影无踪。他从不开口。难以更改的夜色。她不能强迫自己假装一个人已经死去。就象她不能看到窗外的桂树被一个叫吴刚的男人砍伐。一种深深的叫做感情的植物已经在她的身体上生根发芽。身体。温床。母亲。你不能强迫我接近那个叫吴刚的男人。他只会砍树,植树和酿酒。他不懂我的声音。


  已经晚了。他点上一棵烟。我试图接近你。可你藏藏躲躲。累人的感情。我曾经尝试这告诉你我的消息。可你偶然的话。象小小的火舌烧灼着我。这不等于回绝吗?


  会这样一直下去。后花园。走进铺着地毯的房间。镜子中的男人。许多年以前。她的头发颜色清亮。化作雨丝。现在。几千年过去了。她已经开始下雨。她看着孩子在院子中嬉戏。发出玻璃的破碎声。她开始喝一种掺合桂花的酒。酒的牌子叫吴刚。


  而他在思考一直持续几千年的悬念:怎样躲避一场始料不及的大雨。哭声。从月亮上传来。


  她开始远游。老了。相貌丑陋。衣衫褴褛。国福路**号。干枯的手指叩响门板:这位客官,还记得我吗?


  2001年4月于浙江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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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屋文化月刊※ 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