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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柳絮絮刚刚毕业的时候，还是很受单位上的年轻小伙子们欢迎的。当时一批分来二十多个大学生，女的只有两个，除了她还有一个叫白云。单位上小年青占了百分之八十之多，又大半正是当婚妙龄，男女比例却是五比一，可以想象只要是雌儿都会有多么吃紧了。来了没几天白云就告诉她说，这地方听说是豆腐是卖肉的价。
常常有人就托她同办公室的同事来说媒，可是柳絮絮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白云则很快身边就围了一群狂蜂浪蝶。不久大家都知道，原来柳絮絮在家乡已经有相好的人了，据说还是初中和高中都同过班的同学，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年头肯写信的人几乎都没有了，那一位却隔一礼拜就会写封情书来，厚厚的一个信封。情书先在处办公室里四处传阅封面，大家啧啧有声，看到那信封上写着某某地徐寄的字样，苍劲有力。大家猜测了很久徐男的历史，柳絮絮的嘴巴却很紧，她上班死板板的样子，下了班倒很活泼，宿舍住的都是单身，偶尔也有几户是等房分的新婚家庭，她在宿舍的楼道里窜来窜去，总在不同的人家那里混，这家聊天那家看电视，每天的晚饭也几乎都省了。
头年春节，柳絮絮因为是新人，所以被安排过年值班，就不能回家过年，徐男过这边来陪她。柳絮絮天天神采飞扬，两人如胶似漆。徐男住宿舍对面的公司宾馆里，每天黄昏两人手拖手出外吃饭兼散步，回了宿舍就依偎着看电视，电视是徐男来后新买来的。同宿舍共三人，白云回了亲戚家，另一个女孩家是本地的，平时就不大在宿舍住，过年更是不回来了。
大家渐渐死了心。
过了三年，公司的小年青们婚礼进行曲奏了一茬又一茬，喜糖也吃了一袋又一袋，柳絮絮的婚讯却仍然没有动静。大家从白云的嘴里才得知，原先是徐男等柳絮絮毕业了就想结婚，但是柳家死活不同意。徐男虽然做生意颇为成功却苦于没有文凭，小知识分子式的柳家觉得他配不起柳絮絮。然而柳絮絮既不肯向家里屈服，又无法向家里反抗到底。毕竟两地隔着，一拖来二拖去，徐男的信就来得渐渐少了。两个人在电话里也总是吵架。第三年柳絮絮回家过年，就依稀听说徐男和某女走得很近。再过半年，徐男终于结婚了，新娘果然不是她。柳絮絮接了家里的电话，在宿舍里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然而哭是无济于事的，一切已经成了定局，而柳絮絮的一切也只得重新打算了。
柳絮絮的社交圈子很窄，下了班也不大出外交际。平时也基本没有什么爱好，看两本流行小说，晚上追踪电视连续剧，先是日本剧，再是韩国剧，休息日有时也打扮一番邀白云逛逛街，归根结底，几乎就是无所事事。柳家没有什么负担，柳絮絮自己挣钱自己花，本来公司里有大把青年可以好好选择一下，然而现在机会已经不多了，好男人总是过早地被有眼力的女人抢走。柳絮絮一边心里着急一边蹉跎着。
2．
这年年底，柳絮絮所在公司和日本合资，柳絮絮得到一次到日本学习的机会，因此就认识了佟北。佟北是新来的翻译，柳絮絮觉得他很迷人，有一种气质。两人在日本相处得很好，回国后，柳絮絮就对佟北留起心来。
随着年纪的增长，人的脸皮仿佛就得厚起来。如果是二十岁，柳絮絮可以慢慢地用花招引诱，用几个若隐若现的微笑来暗示，可以在羞怯中慢慢地等待，巧妙地让他来到自己身边。然而柳絮絮今年已经二十五了，这个数字说出来都叫人心跳加速，脸红耳赤，差的就是时间，根本没有时间玩游戏，如果不表达清楚自己的心意，恐怕一转眼佟北就要是别人的丈夫了。柳絮絮眼看着周围的人个个都是今天单身，明日就是他家之夫（妇），愈发地心惊肉跳。
从前一次也没见过佟北，谁又知道他的历史，没有从头认识他，谁又知道他曾心意何人，这些已经不重要，柳絮絮自己输给自己，一见他，就什么也不想了。
柳絮絮开始苦思冥想如何去接近他。白云也给她出了许多主意，都被她否决了。她经过他宿舍无数次，但始终鼓不起勇气走进去，走进去和他笑兮兮地讲两句话，装成象她从前四处串门那样。她做不到。她每天紧紧张张地配了衣裙鞋子，不停地在楼道里晃荡，期望可以与他邂逅，总是不成功。
倒是在公司里，柳絮絮不时能遇见他。有一天他们在同一个地方碰到三次，第三次碰到时，两人隔老远都开始笑，柳絮絮就想总是有些缘份吧。
没想到柳絮絮正在下决心要向他表白这当儿，来了个消息，佟北要移民了。消息转到耳朵里时，柳絮絮一下子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傻傻地坐了一上午。
消息是对的。第二天上午，佟北就跑到她办公室来向她告别，她当时正在小屋打字。她觉得心里好象有一百句话要对他说，她对他的感觉要冲口而出，可惜当时有个不知趣的同事也在，佟北赶了几次也赶不走，他们只好说些普通的话。柳絮絮一双眼睛无比深情无限遗憾地看着他，那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他们就这样离别了。
3．
现在轮到苏国栋出场。
他们认识于一家完全乱哄哄的酒吧，当时柳絮絮跟着白云和她的一大帮朋友一起泡着。
苏国栋青白着脸，脸上胡子拉茬的坐在那里狼狈不堪猛往下灌酒，背后的士高音乐惊天动地，光线乍明乍暗，四个领舞小姐露着能露的各个部位，各居一角高台，起劲地扭着。人们拥挤在舞池里象野生保护区发情的野兽。两杯下去，苏国栋把眼光四周转一圈，他的眼睛就被柳絮絮吸引住，这姑娘眉目带一丝忧愁，但是看上去春光妩媚的样子。几乎没有太多来由，总之她吸引住他。他立刻上去搭话。
起初柳絮絮对他并无好感。两句过后，苏国栋就直奔主题，柳絮絮显得很紧张，她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人。
变态。她有点儿生气。
变态？你说我变态是夸我了吧？蛹还变态呢。苏国栋厚着脸皮笑，你想我说变蝴蝶是相说我美丽吧就直说呗，反正我采你这朵花是采定了。
柳絮絮给他呛住一口气儿没上来。不过过了一会儿柳絮絮笑了。
柳絮絮知道他是个高干子弟后，就很服贴。苏国栋家里只有一个寡母，据说他是三岁丧父，此后母亲一直守寡未嫁，但他母亲从此在官场上一帆风顺，成功把他抚养成人，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二世祖。
白云说，女人这么过来，容易心理歪曲哦。苏要栋是她的命根子，她要是认定你是来抢她儿子的，你就惨了。即使将来结婚也麻烦多，难免婆媳不和。柳絮絮听不进耳。
他们不过几天功夫就如胶似漆。柳絮絮仿佛将全身的精神都要向苏国栋释放出来。他们在潮湿黑暗的过道里热吻时，她把他箍得紧紧地，仿佛生怕他跑掉。
她如火熊熊般地姿态将苏国栋从头发丝儿到脚丫子一股脑全部占据。
公司宿舍管理处加强了对宿舍的管理，不仅规定进宿舍大楼要出示工作卡，还规定夜里一点之后回来要登记。柳絮絮偏偏是个没记性，总是忘记带工作卡，望着那些门卫和附近工厂的打工妹们打情骂俏随便放她们进大楼的舞厅跳舞，却拦住她左盘右问心里就不大耐烦，更兼夜里有时和苏国栋玩得晚了回来又被拦着登记总是一肚子气，每次不几句就要吵起来。她和门卫吵了几架后，终于决定搬出去住。
苏国栋积极地给找了房子，他一个朋友正好有套两室一厅空着，就便宜地租给了她。他们一起上香江家私选了些家俱，柳絮絮亲自去选样订做窗帘床罩什么的，不几天一个小家就象模象样起来。
柳絮絮新烫了满大街正流行的粟米头，短短的一头小卷子。回家后仔细地涂了深色口红，又抹上眼影，穿了吊带的背心，往镜前一站顾影自怜。苏国栋自她身后搂住她的腰说，差一点都认不出你了。柳絮絮抿着嘴笑，看上去很时髦吧。
正好照相机里有胶卷，苏国栋兴致勃勃地拉了她下楼照相。楼下就是小区内的开放式花园，几个穿家居衣服和睡衣的家庭主妇正凑在一起闲聊着，旁边跑着三四个孩子追着两只狗。柳絮絮于是在草地上在花坛旁或站或坐或倚或蹲或拂头发或抱腿或托香腮或撅嘴或微笑或鬼脸着。苏国栋迅速谋杀了一卷菲林。
晚上两个趴在床上看相片，苏国栋嘴里叨支烟，一手搁在柳絮絮背上，一手翻着相片。
怎么样，美魇如花吧。苏国栋拿起一张仔细瞅着。国栋，我们结婚吧。柳絮絮突然说。苏国栋一惊，嘴里的烟掉到床上，他慌忙拾起它。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苏国栋抽一口烟，一手摸着柳絮絮的卷发。
我妈每次打电话来问，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又不是为你爸妈活的。
柳絮絮爬下床，点上一根烟，苏国栋伸手将烟拿走，摁熄。
你喜欢我不？
喜欢。
真的喜欢？你以前那么多女朋友呢？
我现在最喜欢你。
那你想不想和我结婚？
想。但是，我妈她——，苏国栋仰躺在床上，欲言又止。
你妈怎么啦？
我妈她比较挑剔。我以前的几个女朋友都是受不了她，可是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我又不能违背她。我 是不想你受她伤害才不带你回家。
我事事顺着她不就得了？好歹你也要叫我上你家门去试一试吧！
苏国栋不吱声了。柳絮絮也不吱声了。
两人冷战了几天。苏国栋终于投了降，约在一个周日带柳絮絮上家里。
柳絮絮精心打扮了，又精心挑选了给苏母的礼物，一路上兴高采烈的。在路上她一直问苏国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呀？你妈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呀？苏国栋光是笑不说话，她问得紧了，他才应一声，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
进了苏家。苏母穿一身黑，严肃地坐在厅里，光和儿子打了招呼，就好象没有看见柳絮絮一样。柳絮絮看这架势，登时心里凉了半截。她脸色通红，斜过眼去瞪苏国栋，他不作声。
寒喧不到几句，苏国栋的语句里流露出要结婚的意思。苏母把眼睛向柳絮絮上上下下一瞟。
我以为你们现在流行同居，不作兴结婚了。苏母冷冷地说。
柳絮絮登时脸色铁青，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苏国栋想出去追，苏母严厉地用眼光制止了他。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苏国栋不再提结婚的事。
白云劝柳絮絮快快离开苏国栋，偏偏柳絮絮心里犹如刀割一般，总也舍不下。
你和我结婚，我保证宠你一辈子。柳絮絮摸着苏国栋的头发。苏国栋半晌不答。
我是很爱你，可是我更爱我妈。
你反正不能依靠你妈一辈子。她不会死？
你再这么罗罗嗦嗦，我就搬走。苏国栋很冷淡地说。外面乖乖的女人很多。
柳絮絮用力地把枕头抛向他，去死吧，你快去死吧。
苏国栋一言不发，转身走了，门被摔得砰一声响。
过了半个月，苏国栋又打电话来，他求她回到他身边。柳絮絮在电话这边听着，脸上毫无表情。苏国栋说，柳絮，原谅我，让我回家吧，回来你身边，我想你。柳絮絮说，你妈比我更想你回家。苏国栋在那边不支声了，柳絮絮轻轻地挂掉电话。
4．
白云搬来与柳絮絮同住，白云的男朋友成群结队，她常常要慷慨地送一些给柳絮絮，但是柳絮絮总没有看上谁。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合适自己呢？你我是不是太贪心了？白云轻轻弹掉烟灰。你仍然相信爱情吗？
相信。柳絮絮坚定地说。可是如果爱情令人一无所有，你还要吗？
现在柳絮絮在很多个自然的瞬间会突然掉进往事的回忆空间里，那些旧片段象袅袅婷婷的仙子，一不留神就会闪身出来与她会面。
一次她正在切菜，菜刀在土豆上欢快地剁剁剁时，忽然从前她和徐男一起去看《魂断蓝桥》的记忆跑了出来。他们坐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椅子又旧又破极不舒服，满电影院充满了瞌瓜子的声音。当劳伦斯拾起劳拉的幸运链，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徐男的手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
镜头一闪。柳父在电话里声色俱厉地说，你要是和那小子结婚，我就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柳母在旁边抢过电话说，乖女，你爸他是认真的——
柳絮絮低着头，眼神茫然盯着切了一半的土豆，刀子还留在土豆里面，猛然醒过来，剁剁剁地声音又接了下去。
又有一次他们一伙人在的士高里玩，柳絮絮两杯酒下肚，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日本，他们一群同事在酒店旁边的的士高里庆祝圣诞，佟北戴了红色的圣诞帽大笑大嚷大跳，他们手拉手在台上疯狂地摇摆。
喂，柳絮！十六个六！信不信呀？喂！
什么？柳絮絮张大嘴。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玩色子。
柳絮絮自己察觉到这一点后，变得很不安。
接了家里的电话后，柳絮絮怏怏不乐。
这世上父母都这样哪。白云嘴里冰棍嚼得嘎嘣响。
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怎么样。柳絮絮拿了睡衣准备冲凉。
去年三月里她和苏国栋一起去仙湖放风筝，春暖日丽，因为早晨下过雨所以草地还有些湿，清新的泥味，他们两个牵着风筝跑来跑去。后来苏国栋帮忙去捡别人的飞碟时不小心在草地上摔了一跤，她哈哈大笑。
柳絮絮沉醉地抚摸着自己。
在夜里，苏国栋吻遍她的全身，他的吻又热又湿。她轻轻地拱起身体迎合他。她轻啮他每一寸肌肤，他美丽的身体，他的肉体令她心灵迷失。她轻轻地颤抖，流着眼泪轻唤他的名字。徐男和佟北悄悄地从她略略放大的瞳孔掠过，消失了。在那一刻，她对他无限迷恋。
水声哗哗哗也不知响了多久，直到白云在浴室外面猛敲门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才如梦初醒。
柳絮絮开始讨厌自己。
相识七年的白云终于也结婚了。柳絮絮看着新郎，穿上西装的新郎看起来很俊朗，他们灿烂的笑容令柳絮絮迷惑不已。她只好也微笑着。白云第三次换礼服的时候，悄悄地对她说，你看你还是很有魅力的，已经有好几个人向我打听你这伴娘是何许人物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起了效果，柳絮絮当晚喝了许多的酒。
白云婚后，柳絮絮搬了家，搬到一个一室一厅里住着，她交往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了。但是漆黑的夜晚，柳絮絮寂寞如水。
柳絮絮决定自己买一部电脑，这样可以没事时在家里上上网，比如看电视看厌了的时候。她让朋友给配了一台电脑后，以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岂知电脑时不时出一些毛病。没过几天大概是D版碟用多了，居然中了CIH病毒。柳絮絮怕麻烦多了别人，就开始自己学着摆弄，硬件的拔拔插插，软件的安装卸载，这些东西看着神秘学起来倒不难，柳絮絮很快上手。没事的时候就玩游戏，公司里流行联机玩帝国时代，她也去凑热闹，居然一不小心成了高手。
星期日早晨起来窗外是阴天。柳絮絮洗漱完毕，吃罢面包喝完牛奶，伸了几个懒腰，琢磨着把新买来的声卡换上去。
有电话来，白云在那头说，我老公他一朋友，名字叫张贵溪，家里也还殷实，长相虽然普通了一些可是人很老实，找个时间出来喝茶你意下如何？
柳絮絮一手里拿着那块换下来的声卡比比划划，一手拿着说明书，右肩把电话支在下巴上，对着电话说，我现在很忙啊在弄电脑，那人你看着办吧。
柳絮絮终于从折腾得一踏糊涂的电脑硬件软件里抬起眼，走到凉台上喝牛奶，天仍然是那种让人窒息的苍白，下面花园里有一对男女正在到处找景照相，她心想，这两个人怎么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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