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书屋文化月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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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LSD的罐头 我很奇怪LSD居然会用在电台点歌这么恶俗的方式向我道别，但是我正在一面拼命洗着衣服，一面应酬房东老太太无聊的问题，一面看博格坎普转着圈子传球，一面无比惊讶地听到广播里出现我的名字。 DJ用粘乎乎的鼻音读着LSD在网上的留言：LSD给友友，别忘了时常打开过期罐头和爬行在地板上。保重！听到这里，除了我，没人会怀疑LSD是个彻彻底底的神经病。LSD在我眼中一度是个圣人，当然，任何圣人在别人眼中首先都是个神秘人，LSD也是如此，朋友中没有知道他真实姓名的，也许知道了也不愿说，我原以为LSD是他名字的缩写，当然不是！LSD之所以拥有这个名字还有一点传奇，当他某天在酒吧喝闷酒时，突然不由分说地被扭到局子里，还硬逼他老实交代货是从何而来，LSD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被拘留了三十几小时。原来那天有人举报说那间酒吧有人贩毒，毒贩头戴黑色绒线帽，牛仔酷左膝有个巨大的洞，很不幸，LSD正巧穿着这身行头。之后，LSD就被打趣成"毒贩"，继而又被"大麻"、"鸦片"、"海洛因"地乱叫，甚至有一次不知是谁大声吼了一嗓"针筒"，LSD都警觉地抬头寻觅半天，以为是在呼唤自己。最后LSD自己站出来说，"别胡闹了，以后就叫我LSD吧。"LSD是60年代流行在西方摇滚乐界和嬉皮青年中的一种致幻剂，据说BEATLES就是在它的帮助下才创作出精彩的迷幻杰作《佩珀军士孤心俱乐部》，因此它也被称为甲克虫的第五位隐形成员。废话少说，总之据我所知，LSD从此就叫LSD了。 和LSD不熟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异装癖者，他能满不在乎地戴着四副墨镜出现在我们面前，两副顶在透视，一副架在鼻梁上，一副吊在胸前。就在认识他不久后，还见他穿着一身条纹的病号服，头顶黑色绒线帽气宇轩昂地招摇过市，我忍着笑听到身边的两个女生在议论，"怕是癌症吧？""可不是，头发就是化疗化掉的，所以才要戴帽子。""哎呀，怎么跑到大街上呀，真恐怖。"当LSD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时，她们吃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我和LSD唯一的一次亲近，完全是关于那些过期的水果罐头。《重庆森林》中，金城武说过，"如果记忆是一个罐头，我希望它永远不会过期，如果一定要给它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王家卫那个混蛋，总是面无表情地指挥他的大明星们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样要人命的对白。 那时我被无数涌上心头的回忆不时地打断思路，于是我冲到街上买回很多的水果罐头，一连两个晚上，我细细地翻开所有放得下，放不下的记忆，然后在每个罐头上贴上标签，"97年迎面而来的车"、"外婆"、"老盛的离开"……我记得我帖了九张标签，后来又撕掉四张，并且吃掉了那四个罐头，而剩下的五个，我将它们摆在墙角，任由它们像尘封的记忆渐渐远去，不愿再去触及。 我说过LSD是我眼中真正的行为艺术家吗？如果我有权利这样说的话，我现在补充。他用身体，用随心所欲的行动来诠释自己的生活态度和人生目的。我所知道的行为艺术家有东村那个装扮成女人内然后给自己拍照的某甲，在天坛让模特儿穿着寿衣走来走去的某乙，等等。很多人会觉得他们痴狂，他们的做法也许是有那么一点违背常理，但是天知道，常理在他们眼中是个什么鸟。 LSD却从不承认自己是个什么行为，还艺术家之类的。照他的话说，"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生活除了实在什么都不是，如果连这都被当成了艺术，那不是我太可笑就是生活太可悲�" 我找到住处后，曾叫几个朋友来聚了一聚，大家心不在焉地吵闹了一阵就散了，LSD是唯一留下的。当我送那些家伙出门时，他就一直躺在地板上，在我离开再回来的十几分钟里，他就这样像死了似的躺在那里。看见我进门后，他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示意我也躺下，那样也许有些暧昧，但是没什么，我也很累了，累了就该躺下，于是我躺在LSD身边。我记不清他究竟是怎么说的了，只记得他用极端阿谀奉承的口吻赞美了我的地毯，他说这地毯的触感和四月的草地没什么两样，刚才泼翻的啤酒就是早晨未干的露水。没错，这地毯的确挺舒服，适合走路，踏上去有下陷的感觉，但是难道你不觉得它更适合爬行吗？说着，他居然真的一跃而起又四脚着地地趴在那里。 简直疯狂了，我想。LSD是个难对付的家伙，谁知道他脑子里想些什么怪念头。像平常一样，他根本不理会周围人的眼光，当然，彼时彼刻就是我的眼光，他才悲观我怎么想，自顾自地在我漂亮的绿地毯上爬来爬去，一个劲地抱怨地方不够大，还煽动我和他一块儿爬。"人本来就是四足动物，当你放下双手时，恰恰才是你最原本的模样。" 当我把眼光从天花板上移开时，LSD早把那5个罐头一字儿排开在我身边。我有点恼火，但我没法仰躺在地上向同样用可笑姿势趴在地上的LSD发脾气，于是我站了起来，但是这样两个人的组合依然是滑稽的，我只好跪在他身边，冲着他大叫，"我讨厌别人乱动我的东西，也讨厌像狗一样趴在地板上……"我真想一脚踢他出门，但是他慢悠悠地说，"让我们来聊聊王家卫怎么样？" 我不相信几个过期的水果罐头就能让他把我给看穿，我也不相信玩世不恭的LSD对我能有什么帮助。 他还是趴在那里，轻声念叨着，"我希望它永远不过期……期限是，一万年。"他随手拿起一个罐头，撕下上面的标签，在我眼前晃一下，"友友，说说老盛是怎么离开你的吧。" 我很久没有听到老盛的名字从别人嘴里说出，心像是一下子被堵住了似的。 当LSD轻轻拍我肩膀时，我发现自己正泪流满面地趴在他身边，关于老盛的回忆，已经是那样的辽远和凄美，而当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一切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很轻松，它是属于我的故事，但同时也属于过去，一切都无法言说，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Gonewiththewind"。 LSD把玩着那个罐头，"瞧，早就过了期的，你却把他们放在墙角积聚灰尘，罐头也有期限，过了期限，就会变质，回忆也是这样，你越是不愿去碰，情况反而只会越糟。趁着还新鲜就该把它们吃掉，别让它们在角落慢慢发臭发硬，干吗要等一万年那么久呢？在有生之年换一种方式去收藏吧�" 然后我们在房间里到处爬着找工具弄开那只水果罐头，当我们撬开罐头时，一只只鲜红的樱桃早已胀得像溺水者的脑袋那么大。没错，坚硬的外壳和密封的真空都无法抹杀时间流逝带来的一切后果，而逃避只不过是暂时蒙蔽了我们的眼睛，那没什么好处，我是说，千万别让记忆像罐头一样过期。 那天晚上我们撬开了五个过期罐头，直面了五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它们带给我的伤害远没有我想象中的大，当我对LSD说起我精心安排的那次失败的交通事故时，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旁人也许会觉得那一幕很可笑，我是说，两个人趴在地板上面对着几个奇形怪状的罐头谈论着一些曾经让人无法面对的真实。但是我知道，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不妨找个朋友和你一起趴在地板上听你倾诉，那实在是一种让人坦诚相待和真心面对的姿势，没错，你只要试试就会同意我所说的。 尽管如此，LSD的某些举动在我看来仍是无法解释的，正像他无法理解我怎么能孜孜不倦地坐在电脑前打出大片大片的文字，但不管方式如何改变，坚定的生活理念始终矗立，当我们对生活一再妥协让步的时候，LSD正用自己的方式实践着生活，这也正是我所说的他的行为的艺术所在。 LSD送给我的是张国荣的《何去何从》，又是王家卫，这一次他漫不经心地诉说着无根鸟的故事。和LSD有关吗？ LSD也许已经离开，关于他，我实在没有必要去买一个水果罐头贴上标签后扔在墙角，事实上我也再没有那样做过。但我会趴在地板上，想起曾经的五个过期罐头和戴惯了黑色绒线帽的LSD，写下关于他仅有的一点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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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