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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艳艳的血花
叶梦遥
这两天我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感挣扎中。那是一个梦魇，像一只魔手扼住我的脖子，令我喘不过气来。我怎可忘得了？我睡时想起我睡不着，我吃时想起我吃不下，我看阿诺舒瓦辛格和成龙的片子我想起，我看温瑞安的《逆水寒》我也想起。
看完了《逆水寒》，我忘了其中的所有情，包括了亲情，友情，爱情，只记着血，一蔟蔟的血花；忘了其中的温暖与正义，只看到了冰冷与邪恶。因为我真的亲眼看到了血，鲜红鲜红的人血；我真的亲耳听到了血声，涌喷涌喷的人血；我真的闻到了血腥，腥臭腥臭的人血.......
昨天（2月2日，1998年，农历大年初六，马日），几个朋友约我去市二中打篮球。玩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有点口渴，于是便一个人去买水。当我驱车驶到广场门口时，看到那里围着一大群人。新春人多活动多，我也未在意，刚想走开时，忽见人群一阵骚动，一个小伙子从人群中挣出。他相貌堂堂，留一个小平头，身披一件黑皮外套，着一条蓝色牛仔裤，显的格外英姿飒爽。
这样一个小伙子，本应是精神抖擞傲然迈着大步走向前方。但此刻却有点像丧家之，慌不择路。他走不到两步便给两个中年人抓住。
那两个中年人衣着光鲜，颇有一副斯文潇洒的味道。这种人无论走到那里都不会有人讨厌。这样的人在太太的眼里会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在儿子的眼里会是一个有能力的好爸爸，在朋友的眼里会是能帮忙的好朋友，......这样的人在中国绝不会很少，他们也许不会是一个大善人大好人，但他们绝算不上是一个坏人。他们也许还会偶尔做点善事好事。这样的人应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既无本事去做大事夜无勇气去干坏事。但人总是有兽性的，只不过大多数人将它抑制得很好不让它渲泻出来。但抑制得太久太辛苦，他们总想找个机会渲泻一下，但这种机会不是常有，不但是不常有，有些几乎是一生也遇不上一个，所以他们有时只好拿妻子或孩子出气。但这两个人似乎是遇到了。
他俩抓住那个小伙子，一阵拳打脚踢，全往头上落。俩个人合力打了一会，其中一个穿灰西装的死死抓住那个小伙子的手臂，另一个穿黑西装的抡起拳头，只往头上，脸庞，往死里打。咬牙切齿，好象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小伙子逆来顺受，毫无还手的勇气/能力。他手里紧紧攥这一把钞票，像一只偷吃的富贵狗，可恶复可怜。
周围的观众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去劝架，还有甚者兴奋地手指点点，大声叫好。
拳风脚雨仍在下。
灰西装剥下小平头的黑皮外套，黑西装拖着继续打。
小平头躺在地上不停地求饶/救，但无人理会。
忽然，灰西装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砖头。（我的心一抽）
他用力地，
对准小平头的后脑勺，
咬咬牙，
切切齿，
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光芒。（我不禁毛骨悚然）
一下子砸下去。（我脑袋"嗡"一声）
一道血箭射出，鲜红鲜红。
血 花
四 溅
（大家一下子呆住了）
很快，
血箭变血花。
一朵艳艳的血花！
小平头踉跄向后退几步，正倒在广场门口中央。
他滚了几下，用手捂住后脑勺，手里紧紧攥这一把钞票。
他狂嚎，惊哭。不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弱。
地下满满几滩血，艳红艳红，触目惊心。
那两只野兽楞了一下，可能有点儿心虚，他们一人各自托起小平头的一只手臂，呼呼喝喝地硬拽他起来。
突然，小平头猛地用力一甩，挣开两只野兽，只听"哗"的一声掉下一把钞票。这时，刚才还在静静观看的观众一下子热烈起来，像见了血的苍蝇。是的，真的有血，艳红艳红/腥臭腥臭的人血。
好一群苍蝇！
只见他们一拥而上，争相抢钱。那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我几乎要呕吐了，那钱沾着血啊！一个人的血啊！
那两只野兽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忙于捡钱，放松了那个小平头。小平头一下子冲出了大街，两只野兽虚张声势追了一下。其中一个的手里还抓住那件黑皮外套。我感到一阵恶心，一个巨浪涌上喉头，我强行忍住，驱车跟随了一下个小平头。只见他快速越上同伴的车上后，呼啸而去。头上的血仍未冷未凝，淋沥滴下。
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姑且不论那个小平头做错了什么，那两人何至残忍如斯，这样对自己的同类。真有这样的人，真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跟野兽有什么分别。天哪！我竟然有着这样的同类，野兽一样的同类。这样的同类还有多少多少？望着满街个个含笑的行人，我看到的却是一副副狰狞的笑脸，一只只披着人面的野兽。我感到不寒而栗，脑海闪电般闪过如许念头，乱成一团。
回到球场，我已无心再打球了，平时百发百中的我投了好几个竟无一中的。我再也无心留在那里，我只想回家。
回家时我又经过广场门口，门口旁边的血迹已淡了许多，好象时给人以鞋拭擦过。而门口几大滩血已给几堆泥沙密密盖住，但仍露出了几点血迹。周围的人流如故，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是的，不久连这些血迹也会褪去的。许许多多是否再杀鸡鹅鸭的时候见惯了鲜血，已见怪不怪了。可是我为什么要如此在乎，如此心动，当这是鸡鹅鸭的血罢，反正都一样鲜红，一样艳红。
一路回家，我的眼前，脑里只有一朵艳艳如唇的血花。
回到家我一下子倒再沙发上，只觉得耳边全是血滴声。吃晚饭是我吃半碗就吃不下了，我看见满碗白花花得米饭突然变红了。我跑进房间拿起一支笔，本期许能写些什么，谁知手颤抖着，一个字也写不出。呆坐了一会，听到楼上很热闹，我细心一听，原来是家里人在看影碟。于是我走上楼来跟大家一起看。可是我老是心不在焉，看完了《蒸发密令》还不知密令的内容是什么，看完了《我是谁》还在问他到底是谁。看到片中的打斗或流血的场面，我的脑里便条件反射地重现了白天拿一幕。晚上我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今天早上我被父亲开的音乐吵醒，满脑子还是血，血，血。我忍不住想忘，但我失败了。于是我拿来温瑞安的《逆水寒》，一口气看了整天，看完了，但书中的血似乎更多更浓，虽然还又很多情，但就像泥沙一样，毕竟是不能全部把那么多那么浓的血掩盖住的。
今天晚上我终于再次提起这支笔，把我紊乱的思绪记下。我决意不再刻意去忘记了。我要记住便记住，我要明白人有多丑恶。原来人竟可以野蛮到这个程度。我以前虽听过不少这样的事，但我固执一如柔石，总是相信这世间是美好的，是充满宽仁，充满博爱，充满希望的。邪恶在正义就像耗子见到猫，就像黑暗见到太阳，就像尘埃，就像泥沙，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坏人恶人只是一粒沙，而好人善人则是一堆沙。但现在我终于知道错了，原来坏人恶人并不是我想像中这么少，好人善人想像中这么多。一个人，只要他有能力，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地发泄他的兽性，结果他仍可能是一个良民。这个世界永远都这么残酷，所谓"优胜劣汰"也只不过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同"弱肉强食"没有多大的分别。从来只有弱者是好人善人，而强者才会是坏人恶人。而一旦好人善人得志，当了权，掌了势，也会慢慢变质，所以变了就是奸臣佞臣，昏君暴君，不变的必然会给别人挤下去，被别人骑在头上，任人鱼肉。所以历朝都是小人得志，奸臣当权，而好人善人都遭殃。可是我也知道，昨天那样残忍地殴打同类的人却不是什么坏人恶人，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两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只是这么巧被我看见他们在行凶而已。所以我终于承认，这样的人在这世界是很多很多的，甚至我的亲朋里也有不少。可是我呢？我很认真地地想了一会，我不是的。我很坚定地点了一下头。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一个好人善人，但要我作出那两个人的行为，我想我这辈子是做不出的。
也许我不久便会忘了这些血，或者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或者更长一些，但我知道我绝不会一辈子去记住。我也是个人，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我不甘不愿被人欺，也不敢不想去欺人。我有常人的自私与贪心，但不会危及别人。我也想快乐，但不希望别人痛苦。如果有可能，在不损及我的重大利益前提下，我也会去帮人，就像在公共汽车上我每次都会给老残病弱让坐，每次看见乞丐我都不会让他/她空手而回，......我不想做什么大好人大善人，也绝不会做坏人恶人，何况就算我想做也做不来做不到。我这样当然不伟大，不值得颂扬，但我无怨无悔。我想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这世上虽永远也实现不了"共产主义"，但绝对悔和平安静得多。
我还要活下去，活在这个人间，所以无论这个人间多丑恶，多血腥，我也要相信这世上还有爱还有情，还有正义还有希望。其实如果我不相信又能如何？我又可以怎样？
1998年2月3日凌晨1：37
注：这篇文章是我在九八年春节期间写的，距今已有三年零四个月了。那时我还是一个天真幼稚的少年，所以才会见到一点血会那么激动。现在在这座城市，到处可见这种情况，当豪华的奔驰撞倒破旧的自行车，当皮鞋踩到布鞋，当......。总是穷的，弱的，无地位的挨打，流血。我已见惯了，已见怪不怪了。所以我也变得世故起来，或者说是麻木吧。但不论是什么，毕竟我再也不会为这些事而激动那么久，辛苦自己。但我想即使是在古代，私设刑场犹且犯法，为什么到今天这样文明地社会还会出现这么多这样野蛮的行径？所以每次我遇到这样的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不能和平共处，坦诚相处，而要打打杀，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呢�"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早达笑弹冠"。我已无话可说。
2001年6月10日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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