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尚书屋文化月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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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 妞 说好了早上有车队要过，全家都得早起。待到天刚亮的时候，阿姐姐迷迷糊糊一个"大踢腿"依旧是先把她踢到草席外。她在大红砖地上翻了个身坐起，抹了把睡得花花的脸，止不住把昨夜的吃食翻出来打了一个响呃。姆妈好象就在那边床上咕噜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却怯怯地伸了下舌头，睡意全醒过来，急急地拉下裤子到廊上的尿桶边上去。尿桶是粗乌木勒草绳的那种，昨夜不知道有多少人用过，现在就发出大得有点吓人的声响，还溅了些喷在地上，害得她撒一泡尿也不安生，深恐有人过来笑话，自己径直强笑着，好象是说这一切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 和阿妹妹在厨房里忙好饭食，待端到前柜的时候依旧让阿妹妹抢了先。那门开得这样的小，自己端着大饭桶惴惴地想可以过去可以过去，最终还是让门框与门架紧紧地夹住。柜里柜外看到的人都笑。她红着脸退了出去，不小心一个趔趄差点倒了饭，姆妈就尖细着嗓子嚷："你给我小心点，散了饭我扒你的皮！"阿妹妹此时就倒上了前，双手提着大饭桶斯斯然地走，像乡公所那些戏子表演一样，袅娜地穿过门去。前柜已经有几个客人了，看到阿妹妹就照例吹几声嘹亮的口哨。她自己被撩在过堂里，把饭桶放下来，把两手的汗往裤子边上抹了抹，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去推前柜的门，边推边自己说："这个门真要去修修了，门柱都裂逢了。"说着带着求证的眼光四处地看，只是没有人理睬，她自己晃了两下头，进去把饭桶提了，急匆匆地放在前面柜台上。 八点钟姆妈就叫阿姐姐和阿妹妹进去打扮。当时隔壁的春嫂子也在店里拉呱。姆妈一手支在柜台上，把身子探出大半段，对春嫂子说："哎呀，我一个妇人家有什么法子。丈夫到外边去讨生活，也不知道宿了多少花，眠了多少柳。我带着三个女儿支撑这片店容易么我？"春嫂子示意着她在自己带来的碗里多加点辣蒜，然后抚慰着姆妈说："谁不知道你是天下第一憨人，第一贞烈的人，第一吃亏的人。就你这样，男人才骑到你头上咯�"这话说得如此铿锵，听者说者都有些感动了。姆妈擦了擦眼眶说："所以呀所以呀，谁愿意叫着自己的女儿花枝招展地站在大路上拉车队呢？我不是没有办法么？要是我这张老脸还有人看，我非，我非……"春嫂子横过手去接她打好的饭，边说："这大家伙都知道呀，村里谁敢有个声口我春子第一个和他没完。"说着转身就要走，姆妈还在刚才的话头里转，不说个明白不甘休，急急地扯住春嫂子说："其实我这张脸皮也不是没有人看上，昨个有个车客臊死人了，他说，他说……"春嫂子在姆妈这里听多了类似的话题，早没有新鲜感，头也不回的一扭臀说："我家娃还等着饭吃呢。"就走。姆妈把扑了一个空的手伸回来，抓住柜台上耷拉着油酱色的抹布狠狠一摔，气呼呼地朝她瞪着眼说："以后这种人来店里，饭不要打那么多，你要吃死我才甘心呀。"说罢还不解气，"忽忽"地在她头上砸了两个拳头："你丫头是不是思春了，想跟着姐姐妹妹去引男人？我倒想着你去，不过也该有人看上你这身子呀……比你老妈还不如！"店堂里还有几个散客，听了都朝她身上打量。有个长胡子地就笑："掌柜的不如也让她去，女儿家家发起春来一天要洗多少裤子啊。"还有个就说："不定有人就喜欢这样的，一摸一手的油，不知道多滑溜�"大家都暴笑起来，她听得不大明白，急忙和着笑，眼光边向那里瞟去。方才来了个白脸皮的小伙子，好象第一次走车，爱干净得不了得，坐在凳子上还要拿着帕子擦半天的，如今和她对上了眼神，脸突然"哗"地大红起来。她莫名其妙地，无端端觉得欣喜。 大车队晌午都还没有过，阿姐姐和阿妹妹板着个脸回来，说是没等到人却让邻村的张伊伯占了便宜。姆妈算了算她们俩身上的钱，觉得张伊伯这个便宜占得让人无法忍受，就直着脖子说今天晚上要去和其拼命。大家都饿，店堂里又没有人，就围着吃饭。没有人要和她一条板凳，都说她身上味道不能忍受。她每每竖起胳膊闻腋下的味道，并不觉得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但这样的动作却不敢在吃饭的时候做，阿妹妹看了要摔碗的。吃了碗饭后大家都添，惟独她要踌躇下，倘若家里人心情不好，也许会问："老二你今天要吃几碗？"她要依着自己性子说，定有人骂，说你白吃白住家里人养活着你你还这样大手大脚地吃真是造孽。如若她狠着肚子说吃一碗，阿姐姐和阿妹妹就会说城里流行着减肥，没想到风吹到我们村里来了。两人笑着指着她，说："减肥减肥，越减越肥。"这也不好。今日家里人心情都不顺，这让她从吃饭前就开始吃了愁。 车队下午终于到了，叭叭叭在她们店外停了七八辆。天刚擦黑姆妈就说要去邻村找张伊伯。那些司机从一进门没正眼看过姆妈一下，姆妈就觉得有点愤愤的，也没有说要带上她，一摔门就走。她关了店门，看厅堂里的人闹得有点不成样子了，搓了搓手，到院子里立了个梯子到屋顶上去。尽管知道不会有人来，她还是把梯子扯上屋顶，独个儿支着腮帮，望天那边看去。村道在暮色中好象衰败下去一般，四周是青草与鸡虫的味道。天还是热，白天里红砖房子吸收的热气好想此刻都喷发到她身上似的，一手一把的汗。然而星星很快就出来了，先是天那头最亮的那颗，小时候姆妈抱着她看的那颗。如今是澄黄闪烁的光，全不似冬日里银晃晃的冷。她像发现了什么般，急切地想找人看，但伸出的手指又放了下来，楼下的笑骂声这等的喧闹，她只得自己对那颗星咧出个笑来。 她坐在屋顶上等着更深人静，然而今夜却是格外的闹。夜半时分阿姐姐和阿妹妹像是出来撒尿，桶是巨大的声响。她们俩人压低嗓子说话。"我的腰都要累断了……。""……他刚才还说要绑着，我都不敢支声……。"她听了徒然感到极大的内疚与恐惧，自己也不懂得为什么。只是拿忧愁的眼光四下里极力的眺望。天地间依旧是那般的景色，除了那颗星在闪，其余只是一味沉没沉没，直到日头升起前恢复形状。她伏下身子平躺着，觉得地像温暖的大盘子把她向上托起，直到天上去了。那颗星星缓缓地降下来，到了头就幻化出日里那白脸皮小生的模样。小生对她招手"来啊来啊"她说"你原来是星星变的呀，那你要实现我的愿望咯。"小生微笑着说"你的愿望是什么呀？"她就把手放在胸口上，放大胆子说："我要变瘦来着。"小生忧郁地看着她，说："这在凡间是没有办法实现的，你到天上来吧。"她转眼看看四周，银河是无限的白与浩荡，每时每刻都有幽幽的光扑腾着划过，轻轻一屈膝自己的身躯就可以从未有过的轻巧地飞翔。然而她干脆地说："不行！"她要回到地上来，姆妈在邻村还没有回来，明日里的饭食还要准备呢。在这一刹那她心里开始觉得委屈，她想天既生了她便是要爱着地上的她，否则不如将她尽数毁了去。她这么想着天地突然裂开了，她"倏"地直摔在了她家的屋顶上。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地亮起来。那颗星星冲她眨了几眼就果决地没到云堆里去了。夜里消失的事物都尽到了眼前，倒是夜的事物都不着一丝痕迹。她抹了把脸从地上坐了起来，一鼻子都是村子里四下炊烟的味道。她盛着昨夜的心思，尚且恍恍惚惚的，冷不防阿姐姐在下面廊上叫："老二昨日里死到哪里去了？"她急忙应了一声，在脸上挂起战战兢兢地笑容，手忙脚乱地把梯子放下屋。 她正要下屋，突然瞥见昨夜里自己睡着的地方。汗湿湿的一大块人形痕迹，郝然分明--哪里是圆滚滚的大腿哪里是肥嘟嘟的腹部--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巨大得不可忍受。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腿软软的，一滴眼泪就着汗下来了。 天可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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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