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2年,所有的声音向戈雅彻底关闭。一场大病使他丧失了听力。他再也听不到战火的轰鸣和世人的喧嚣。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沉迷于内心的色彩。浪漫开始向神秘发展,在他的画面上,出现了不知名的生物、奇形怪状的卡通形象和灰暗变幻的天空。

  出生农家的戈雅与塞万提斯被认为是西班牙文化的代表,热情奔放而带着某些癫狂气质的西班牙在两个人的笔下却有不同的形态。塞万提斯的西班牙是热烈的癫狂的世俗画卷;而戈雅的西班牙却是安详、苦难,带着圣母微笑的尘世悲悯。

  30岁才从意大利回到西班牙的戈雅,迅速地建立了自己在西班牙艺术界的地位与声望。早年的肖像画与漫画使他被称为“体现浪漫主义精神的大家”。

  40岁时他成为了宫廷画家。但安逸的生活很快就被拿破仑的大炮与铁骑打破,战火中的欧洲已经容不下一块平静的画板。虽然在54岁那年戈雅获得了西班牙画家的最高荣誉——宫廷主画师,但他的内心已经再也无法被宫廷中的奢华所容纳。

  1798年,戈雅画了两幅名为《着衣的玛哈》、《裸体的玛哈》的作品,描绘了一个妩媚动人又带着某些神秘感的女人。两幅画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对比,一个是雍容的女人面带安详与恬静,另一个则是纯洁与妖异的奇特混合。一个女人的两个化身,还是不同女人在一个人身上的体现?内心的困惑与出世的愿望已经如此强烈的在他画笔下出现了。“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他的心里肯定在想着但丁的句子。

  1819年,72岁的戈雅已经接近了自己人生的尽头。在经历了拿破仑战争所造成的社会动荡与政治混乱后,他对整个人类社会都有些绝望。苦难给他和西班牙带来的不仅仅是忍受,肯定还有另外的东西。在默默无声地告别了奢华中的马德里后,戈雅带着比他小42岁的女友莱可蒂亚.薇斯搬到了马德里郊外的一栋两层小楼里。他和薇斯在这里度过了9年安静的时光,一直到他无声地离开人世。

  “失聪者的乡间小屋”,后来这栋小楼被这样称呼,它的前一任主人也同样是一个丧失听觉的人。

  在郊外的生活使戈雅与薇斯远离了重建中的马德里的喧闹与世人的关注。他开始用自己曾画过的最热烈、最痛苦挣扎的形象装饰这栋小屋。他用油彩直接在石灰的墙上做画。这些后来被称为“黑色绘画”的作品达到了戈雅一生创作的颠峰。画面里混合着他艺术生涯早期的蚀刻、雕塑作品中曾经出现过的各种符号、卡通形象。特别是那些若隐若现的阴郁的蝙蝠,给人带来一丝不安的战栗。戈雅自己并没有给这些作品命名,这些墙上的生灵就这样无名无姓地存在着。

  200年后,这批作品的展览曾经轰动了整个西班牙和世界艺术圈,令人震惊的冲击力直到现在仍然没被削弱。艺术专家们为这些画分别取了名字,但我更喜欢把它们统称为“无名之画”,属于“失聪者的乡间小屋”的无名之画。

  蝙蝠的形象在晚年戈雅的绘画中经常出现,这种同样没有听觉,混合了神秘、邪恶与阴郁的生灵不知给戈雅带来了什么样的灵感。我所知道的是,它们肯定曾在“失聪者的乡间小屋”周围不停的滑翔。象一首诗里所写到的那样:

  “在戈雅的绘画里,它们给艺术家
  带来了噩梦。它们上下翻飞
  忽左忽右;它们窃窃私语
  却从不把艺术家叫醒

  说不出的快乐浮现在它们那
  人类的面孔上。这些似鸟
  而不是鸟的生物,浑身漆黑
  与黑暗结合,似永不开花的种籽”

    ——西川《夕光中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