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外写生时,老于因为自己没去过三山岛,便央求我们带他去。我们喜欢老于,没有理由不满足他。老于和隔壁班小郑关系甚笃,所以小郑也把手下的学生拉往三山岛。这个消息先自乐疯了晓昨,她暗恋隔壁班的帅哥胡已逾一年。
包了辆车开往东山,途中没有发生车胎爆炸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一路颠簸到码头,等待航班来接我们,航船的班次为每日两次。站在码头极目眺望,渡船在水一方,很普通的一艘船,比杜拉斯笔下那艘要差很多。
船缓缓行驶,这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速度,足够看清途中的风光。风光无限好,只是视力差,当然,视力再好也不过是满眼的水。
水漫无边际,船拨开了白浪,近处的水清澈的令人惶恐,清澈,你知道这水非常干净,掬一把洗脸一定舒服死了。可是水太深了,丢一样东西下去就永远找不回来。我矜持起来,怕栏杆不结实失足栽下去,栽下去有没有帅哥搭救我没有十成把握,所以老老实实到船舱里坐着。
船舱里除了我们这批背画夹的学生还有正常往返的岛民,他们对外来游客已经司空见惯,三山岛近年来旅游事业非常兴致盎然,不然老于也不会一脸神往。
那时我二十岁,自称少女应该不是太无耻的事情,我和另一个少女晓昨合带一份画具,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我们相亲相爱。晓昨找不到帅哥胡,拉着我的纤纤玉手往甲板上爬,帅哥胡在湖风中衣袂飘飞,相当的玉树临风。帅哥胡长得酷似陶大宇这个师奶杀手,气质典雅,言行得体,脸上有不卑不亢的笑容,一看就是有心机的人。
晓昨为了他过了足足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她不许我拔刀相助,我知道她怯懦,爱一个就先自输了半截。
后来,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晓昨坐在旱冰场的藤椅里流泪,她说让我哭一会,哭完就好了。那天正好是圣诞节,旱冰场的屋顶上挂满了塑料苹果,我踩在桌子上摘了一个苹果送给她,她捧住苹果泣不成声。她要的不是苹果,可我只能给她苹果,上帝,还是个假苹果。
老于正和小郑侃成一堆,小郑是个在艺术道路上一路狂奔的青年,长发,才华横溢,他校花出身的女友在感情与金钱中忧郁的选择了后者。小郑很受刺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他越发的投身于艺术。老于曾经说小郑是最纯粹的,老于自己本来也和艺术一起固守清贫,可是他老婆不答应,逼他下海经商,老于现在腰缠万贯。
关于太湖有个传说:这一带以前是相当繁华的城镇,一夜之间全部陆沉,也就是说城镇依然存在,那些房屋小桥在湖底幽存。《天龙八部》里对太湖七十二岛以及缥缈峰描述让我情不自禁激动了一把。
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世外桃源,与世隔绝。要知道这里多么朴素,仿佛有种错觉,越落后的地方越能找到人生的真谛。
三山岛并非落后,事实上岛民相当富有,他们出租房屋,出外打工,蓄牧业、养殖业、渔业发展得有条不紊。三山岛处于一种自得其乐的静谧中,安祥,只有一所小学,初中生必须每天坐船去东山上学。
我们住在一家农舍,这家人开旅馆,有许多房子,像这样的人家岛上有很多。挑好了床铺,很多人觉得有必要休息一下。
我一向对新鲜的东西有孜孜不倦的好奇心,在渡船上就远远看到山腰间有座亭子。我渴望亲手摸一下亭柱,天然的景致中突如其来有人为景观相当惹眼。走到半路,遇到隔壁班几个男生,帅哥胡也在其中,我不禁为懒惰的晓昨叫了声可惜。通向亭子的山路是有台阶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到了亭子里。近看亭子才知道原来这样破旧,亭柱上刀痕交错,写满了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字样。
回到旅馆等吃晚饭,三山岛最著名的东西就是吃。这里鱼虾鲜美,还有兔子肉。无酒不成席,所以男生们喝起酒来,逐渐有人醉了,真醉的胡言乱语,装醉的四肢乱舞。
有个姓关的男生对我一姐妹追求未遂,早就存了厌世之心,所以当着大家的面痛哭,乃至于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我那个姐妹进了卧室,泰然自若的看小说,不爱对方就是可以如此面无表情。
岛上夜晚没有电,所以没有夜生活,夜的所有含义就是睡觉。精力再好也只能上床,单人床。没有电,生活的很多乐趣便遭到封杀,幸好我们不会在这里一辈子。
迷迷糊糊中男生那边有歌声传来,也有叫声,在寂静的岛上显得很凄厉。他们唱什么叫什么统统不清楚,我翻了个身,再度入眠。
这觉注定不能睡踏实,很快就给姐妹们叫醒了,她们说走,看日出去。日出,多么令人激动的名词,在城市里我们没有缘份欣赏,到处都是高楼,何况太阳他老人家总是比我们勤快。
太湖上看日出是件多么艺术的事情,所以不消五分钟就把自己给拾掇好了。在黑漆漆的天色里向湖边走去,路上遇到几批同志,不禁感慨,到底是打着艺术幌子讨生活的人,连想法都如出一辙。
步行至岛的最西边,那里无遮无拦,水天一色,就等着太阳抛头露面了。湖风带着清爽的寒意,把我一头秀发吹成杂草丛生。
在湖边的乱石堆里踱来踱去,看看周围那些年轻的脸,竟然有些感动。聚在一起看岛上的日出,今生今世不过就这一回,生活中所有的事情都是绝版。
太阳起床了,具体景致请参见巴金先生《海上看日出》一文,他老人家的妙语连珠我这就不一一重复了。
傻瓜相机到处在咔嚓作响,除了我一个姐妹,她用很地道的相机,调了半天的焦,拍风景也拍人,于是我有了几张头发裙子都轻舞飞扬的照片。
天亮了,有人开始背上画夹去踩点,岛上的天然风光有很多可画之处,很多房屋都是明清建筑。几个姐妹表示要以学业为重,我权衡了一下选择娱乐优先。
我独自上路了,决定以顺时针的方向绕岛一周,其实岛比我想像中要小得多,在路边的石碑上看到全岛示意图,这才知道我们所处的岛不过是三山中的其中一个,名曰泽山岛,而另外两岛分布于左右两侧。
找到一家话梅加工厂,并恳求人家廉价卖我几包。开始环岛漫步,路越走越狭,最后狭成了田间阡陌,停下来看周围的风景,和一般的农村没什么不同。看到几个正在盖房子的农民,心情愉快起来,看不到人是令人害怕的。
途中遇到一老先生,我本着尊老爱幼的习惯和他攀谈起来,老先生是第四次上岛,他每年夏天都会来一次,美其名曰渡假。
老先生带我去走亲访友,先去了岛上颇有知名度的一户人家,从庭院里的花卉就可以看出主人相当的附庸风雅,进了房间这种感觉更是扑面而来,满墙都是书画。
主人是个四十来岁谈锋甚健的中年男人,似乎他本人就是一部三山岛人文景观大全,从他的言谈中得知三山岛的先人从事不正当行业,很有钱,明朝时避世于此。清朝时乾隆皇帝来过这里,并留下书法。考古学家也多次上岛,通过对一洞穴的考察,证明此岛已有多少多少年的历史。然后他转身指着一幅画得意的说,这是齐白石女儿的手笔。
第二户人家只有一位老太太在家,她给我们泡茶,我喋喋不休的称赞她的茶叶,她觉得我太有眼光了,包了一大包给我,另外奉送鸡蛋一双。
民风淳朴啊,我差点被这一双鸡蛋激动得热泪盈眶。这样的事情在城市里早就绝迹了,也就在八路军那会听说过。老婆婆说岛上从来没有什么案件发生,家家户户都不用关门,年轻人出去工作了,岛上只有老人和小孩。
离开这户人家后,老先生回旅馆去了。我兴致不减的去找那所谓的洞穴,问了很多人,只有偶尔几个会指着前方说可能在那里。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在一个僻静得令人窒息的地方找到了洞穴,如同完成任务般匆匆瞥了一眼就逃走了。
我继续寻找历史博物馆,伫立在山头,已经看到对面的岛了,一片郁郁解葱葱,仿佛近在咫尺可就是没法过去。在历史博物馆前遇到了同学,他们从里面走出来,纷纷劝我不要进去了,太冤了,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我打量这像小庙一样的房子,也实在没有好奇心。
我决定不走正常的路下山回旅馆,所以在山上兜兜转转,好几次差点失足掉下山去,不开玩笑,我死死抓住山上的树,死也不相信自己就这样短命。战战兢兢的摸索着,在极度慌乱中汗如雨下,好不容易脱离了险境。脚被荆棘扎了一下,血流出来,我知道这点血不成大器,因此相当镇定。
在青石板的堤岸上遇到一帮退休工人旅游团,十几个老头老太开心的嬉笑着,导游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站在他们中间相当显眼。我刚才差点送命,不禁热爱起生活,脸上带着感恩的微笑。
回到旅馆别人都已大快朵颐,晓昨挑了下眉毛问我一切如何。我把听来的牛皮添油加醋的吹了一遍,搞得大家都一愣一愣的,于是当场表态下午也要去采风。我心里乐开了花,去吧,去了就知道一点都不好玩。嘴上犹自说,对,一定要完成对三山岛的感性认识。
饭后晓昨和江宁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去环岛考察,学艺术的人就是有个性,就是不要结伴。江宁拍拍晓昨的肩,祝我们殊途同归。晓昨笑着说天黑前你不回来,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去吧,姑娘们,这里有我留守,我一边喝茶一边说。
我在附近踱来踱去,一路上和正在写生的朋友问好,并赞他们的笔法娴熟。老于一个人撑起硕大的画架对着一堵破墙挥洒自如,我灵光一现,递给老于一把话梅,老于吃了几颗然后醒悟过来,你怎么不画?我笑道,我要是画谁来伺候你吃话梅?老于也笑,我说怎么献殷勤,原来堵我嘴呢。
我和老于海阔天空扯了很久,从国内形势一路侃到老于新买的别墅。老于的画风是抽象派,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他在画什么,老于的画风很中我意,我就喜欢天马行空不知所云。我问老于要交几张作业,他说最好是三张,可是你怎么也得交一张唬弄唬弄我。我说老于这你放心,这点面子一定会给你。
晓昨回来时我问她如何,她把草帽往床上一扔,露出晒黑几层皮的脸疲倦的说,不错,很不错。一听说违心。江宁也黑了,谁叫她们下午去,真不会挑时间。
晚饭过后我叫上隔壁班几个男生打八十分,他们长相都比咱们班那帮家伙要好。我和利姗使了个眼色,把帅哥胡安排在晓昨旁边督战,帅哥胡说用不着吧。我说非你不可,晓昨打牌总出错,有你她就清醒了。
才不是呢,晓昨根本连牌都抓不稳了。我拿出话梅给牌友分享,他们都说太好吃了,我皮笑肉不笑的说当然,不要钱的东西能不好吃吗。打了半天没劲了,把牌交给江宁,踱到屋后。
一大帮人在讲鬼宅,所谓鬼宅不过是一幢庞大的基本废弃的屋子,白天时和几个朋友去观赏过鬼宅的风貌,明清风格,蜘蛛网密布,四处尘埃,屋顶奇高,布局复杂却不失大气,一看就是曾经生活过大户人家,并且相当奢侈。
我们在里面转了半天都找不到出口,还被一个聋哑老头吓个半死,跌跌撞撞跑到另一间房里却发现停放着四具棺材,我们互视一眼,哇,正好是四个人。大家尖叫一声仓皇逃出,逃了半天却回到了原来的屋子。天哪,这迷宫一般的建筑不是鬼宅是什么?
大家决定夜探鬼宅,老于也兴致勃勃的要求同行。我们觉得有了为人师表的参与能够压一压鬼气,于是仗着人多力量大就出发了。在鬼宅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大队人马心平气和的退出。觉得不过瘾,就往南边走,美其名曰为欣赏三山岛夜景。黑压压的一片,电筒射来射去,相当诡异。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懒洋洋没有事情可做。晓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边写生,画的是歪脖子树和几只逐食的鸡。因为下午就要离岛,所以晓昨收工后我匆匆上阵,晓昨问我,你画的是什么啊。我说不知道,兴许老于知道。
老于最勤快,他画了六幅画,而且画纸比我们大五倍。老于的画还没有干透,无法带走,他千叮万嘱的叫老板娘藏好,过两天就来拿。
我暗笑,在老板娘心目中这和六张白纸没什么区别。我们又饱食了一顿,然后分摊费用,原先以为要两百块,哪知才八十六块,很是欢喜,对三山岛好感倍增。
又是一番旅途回到苏州,三山岛的景致已经凝固成回忆,晓昨说她一定会再去一次。后来听老于说三山岛就要通电了,而且电话也会普及。
想起那时大家排队打电话,小郑给他女友打电话,怕学生听到他说情话,从英语换到四川方言,还压低了声音。现在,小郑和女友已经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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