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雪的记忆 酸酸儿
  我一直对雪怀有一种恐惧。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小时候在滑梯上摔倒,磕断了门牙。当然,雪并不是唯一的罪魁祸首。真正的情形是我沿着布满积雪的滑梯往上爬,一个孩子趴在上边冲我做鬼脸,我分了神。这个场景一直在我记忆里保存了很长时间。而之后每每回忆时,总叫我对那千刀万剐的鬼脸毛孩恨之入骨。那时候我还在念小学五年级,全家刚从乡下搬到城里来。

  我的父亲是个知识分子,同时也是个明事理的人。父亲之前是厂里的工程师,且有一定地位。分房的时候厂里优先给安置了三房一厅。在那个时候,我们家虽谈不上富裕,却也算国泰民安,过着舒心日子。可就在我小学念到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做出了一生中最大的决定。不久,父母工作调动,我们全家从乡下搬到了城里。
  在很多年后的今天,父亲回忆时,仍为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欣慰。父亲说:“我们什么都放弃了,就为了你们两个念书”。的确,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包括我的学校生活。因为调动仓促的原因,家中还没联系好接收我的学校。父亲带着我四处拜访,可几乎所有的学校都不愿意接收我。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之前念六年制,校方担心我跟不上课程而拖累了学校考学的平均分。最终有一家学校勉强接收了我。条件是试读。如果我成绩合格,他们才愿意给我正式办入校手续。这跟现在所谓“试用期”大抵同义。结果在不久后的期中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一。当班主任要我第二天来办入校手续时,我几乎都忘了这事。

  猛然间,我让父母领略到了子女争气的风光,同时自己也尝到了成功的滋味。赞许接踵而来。虽然几乎所有的赞许都来自老师。同学眼中更多的则是异样的眼光。直到有一天课间,有个孩子走到我的课桌旁拍了拍我的肩。他说:“你也不错嘛”。
  这孩子后来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即使是之后不久害我在滑梯上摔倒磕断门牙,小李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李名建军,建军节前一天生人,故取名建军。他父亲在白蚁研究所工作,母亲很早就下岗在家做杂活。我记得小时候还去他家帮他妈妈糊过信封。小李是独生子女,家里人自然特别诊视。我们每次打电话约他出来玩,他的父母总要询问“你们是要去玩什么呀”?我们总爱拿这个取笑小李。小李只说“他们很缠人”。
  小李小学跟我同班。后来升初中他在三班,我二班。但彼此来往仍然密切。初二下学期,我学他样儿谈了个有名无实的女朋友。说起这女孩,直到一年后我跟她分手,也从未摸过她的胸部。后来念大学时假期返家,偶然一次参加中学同学聚会。一位热心但不明真相的同学给我介绍说:这是XXX。她身边的另一个男生面带冷笑地说:他们认识。
  当晚回家的路上,我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记得有次在学校旁边的木材厂打雪仗。我拿着雪团一路追。后来她恼了,冲我嚷:你干嘛老追着我一个人打?
  也许是受到四面积雪的衬托,当时她的脸显得特别红。我以为是恼怒或是害羞的缘故,后来发觉不是。
  “从小别人就说我的脸象个苹果”,有一次在她家看相册时,她这么说。
  可在那次同学聚会上,我几乎都认不出她了。

  小李的女朋友AA和我女朋友是多年的死党。因为我们分手的原因,AA从此见到我,总是没好脸。即使小李在场,也是对我没鼻子没眼的。小李虽知道这事,但我们从不过问对方的“私事”。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好多年之后。
  高考结束后,我上了华工,因为考分低,念的是很菜的专业。小李当时全市高考第三,因此读的是上交大的电子信息工程。因为彼此相隔甚远,四年里偶尔书信联系。临近毕业的那年春节,我俩都回了家。约好出来见面后,两人在街上闲逛。一路没话的小李突然间冒出一句很肉酸的话。他说:“你觉得你有勇气拒绝那些爱你的人吗”?

  表面上看,这是个疑问句。后来我知道这其实是个设问句。毕业后我继续念研究生,小李在家附近找了份船闸局的工作。又过了两年,也就是九八年,他跟AA结了婚,如今已经有一个女儿。

  去年春节我回了家,约了几个中学同学一同去看小李。他们住在山后的开发区里。当时正下过雪,放眼望去,往日里各式各样的新鲜景物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混混沌沌的一片。从车上下来,老远就看见小李。他看上去没大变,只是稍稍胖了点。AA本来就胖,所以看不出分别。她中专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现在在某房地产公司上班。
  我们很快被迎进屋,主人端出点心。我们互相递烟,都是好烟。小李从里屋抱出来不到一岁的女儿,给我们拿在手里耍了半天后又问我们近况。听某同学说自己在某高科技公司任职,又听某同学说自己已经成为某公司的部门经理兼股东......到我说了。我犹豫了半天,只说自己刚从某公司辞职,又没女朋友,不怎么如意。小李楞了楞,随即笑着说:“其实你们都比我强啊!你看我......”。这时,某同学伸出手宽容地拍了拍他的肩,打断他说:“你也不错嘛!你看你,女儿都......”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但我没印象了。我望着窗外。我看见雪,白茫茫的雪。我的心里忽然生出另一种恐惧。而当初磕断门牙的痛楚,早已忘得一干二净。